第五回 品姑娘路收阿西 寇小姐尋父功成

　　話說二人辭去了兩位老板的盛情，又匆匆趕路。小姐想到路上之事，不覺心中悲哀，道:“當(dāng)官的只知道搜刮百姓錢財(cái)，路上搶劫的草寇怎的不管呢?”品蓮道:“兩者有什么區(qū)別呢?——我看根本沒有區(qū)別，所以當(dāng)官的就沒理由管這些草寇?！?p>　　正說間，草叢里“忽啦啦”跳出一大群人來，不下二三十個(gè)。品蓮叫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只見那當(dāng)頭的拿著大刀，正搖頭晃腦的念念有詞：“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接著定晴一看，見是品蓮，忙跪下來道:“女大王饒命！”品蓮正等著他念完自白，忽的卻見他跪下來，心中奇怪，問:“你是誰？”小姐先前心中害怕，此時(shí)也笑嘻嘻坐在馬上看熱鬧。只聽得那打頭的強(qiáng)盜說:“大王不認(rèn)識了?小的是……狐仙。”品蓮仔細(xì)端詳，看見是個(gè)光頭，道:“是了，我記得我剃了你頭發(fā)。這次沒畫臉譜，是以我不認(rèn)識你?！焙擅Φ?“是，是。小的有眼無珠，冒犯了女大王，請放我們一條生路！”那小姐在馬上笑道:“讓他們帶路，送我們上山去!上次害苦了我，我要他們加倍還我!”狐仙應(yīng)道:“是，聽從吩附?！彼爝x出幾名強(qiáng)壯的人打頭，其他人殿后，自己顛兒顛兒跑去牽馬。

　　正走路，品蓮道:“我看你們，都是一父一母，堂堂七尺漢子，為什么那么賤呢?”狐仙道:“還不是讓苛捐雜稅給逼的？我本是臨安人氏，父母被逼死，弟妹賣了，落到最后，房屋也被封了，只有走這條路了?！毙〗銍@氣道:“人們只說剪徑搶錢的草寇是惡人，誰想逼他們成為惡人的人比惡人更惡呢?”狐仙也嘆道:“不瞞小姐說，我原在安撫使的家里做事。那青天大老爺姓寇。要說這寇老爺呀，真是一等一的好人。那年我家房子被封時(shí)，流落街頭，老爺收留我，小的感激不盡，自愿在老爺家里挑挑水、掃掃地。誰知，寇老爺竟得罪了薛家，慘被貶謫了，我被遣出來，無以為生計(jì)，也只好來當(dāng)強(qiáng)盜。唉一一”小姐道:“你說謊！我怎的不識得你？”狐仙遲疑道:“莫非小姐是一一”小姐道:“不錯(cuò)！我就是寇隨緣！你說你在我家中做事，可我不認(rèn)識你！”狐仙聽說，忙跪下道:“多有得罪，小的真的不記得小姐模樣，沖撞了小姐，萬望小姐贖罪?！毙〗惴硐埋R道:“你且起來。你說你在我家干活，那么，你姓甚名誰?”狐仙說:“我叫寇阿西。”小姐沉吟道:“寇阿西?……好象聽怨兒說過?！焙擅Φ?“是了，小姐整日里在閨房不常出來，小的身份低微，不常見小姐，所以這段時(shí)間竟忘了小姐相貌。而小姐也不常見我，自然認(rèn)不出我?！毙〗阏f:“那倒也是。唉，只可借，家丁走的走，散的散，烏珍背叛我，怨兒慘遭毒手……我……”小姐忍不住，哭將起來。狐仙道:“小姐莫著急。小姐要到蘇州，我可以帶幾個(gè)弟兄送你去。”品蓮道:“不用，我送他去便是。你們快散了，自己去找些正當(dāng)活計(jì)糊口便了?！焙蓢@道:“我何曾不想？只是身不由己呀。不如這樣，這里到蘇州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我隨你們一同去罷。”品蓮道:“那也好，不過要看隨緣兒的意思?！毙〗忝c(diǎn)點(diǎn)頭。三人遂向蘇州行去。

　　卻說一路無事。三人又走了一天，來到一處繁華的去處。小姐下馬來，慢慢行走。只見人們熙煕攘攘，好不熱鬧。小姐問:“品蓮呀，這地方如此熱鬧，不知是個(gè)什么去處?”品蓮道:“管他呢！只管走便了，問甚么?”寇阿西說:“品小姐差了，這里就是蘇州。不如先找個(gè)地方坐坐罷。”品蓮怒道“坐！坐！坐！你的屁股破！從臨安到蘇州，相隔如此之遠(yuǎn)，一我們的腳程，最早也要半個(gè)月哩！怎的走了幾天就到了?”寇阿西說:“品小姐息怒。適才過城門時(shí)，那城門上寫著，只是你們沒注意罷了?？赡苄〗銓じ感那?，感動上蒼，是以走得如此之快。”品蓮冷笑道:“可能吧。”小姐說:“既然到了蘇州，可要找到父親。蘇州如此大，不知怎樣尋找。”品蓮道:“難?！笨馨⑽饕驳?“難。”小姐心中著急，催促道:“那也要想個(gè)辦法呀！總不能整日整夜在街上轉(zhuǎn)悠吧！”品蓮道:“你說的是，但天色已晚，我快餓死了，先找個(gè)客棧打尖才是?！笨馨⑽髅Ω胶偷?“是，是。”小姐見兩人絲毫不著急，也由不得他，只得跟著兩人找客棧。

　　三人找到客棧吃罷飯，品蓮一拱手，道:“既然到了蘇州，我也該告辭了。隨緣兒，我們就此一別?！闭f著，起身便要走?？馨⑽靼底詺g喜走了個(gè)兇的，這邊倒急了小姐。那小姐忙追上去拉住他手，道:“怎的就要走?”品蓮笑道:“難道還在這兒給你當(dāng)猴行者?”小姐只是搖頭，道:“怎的便要走了?不是還沒找到我爹嗎？如果你不嫌棄，我叫我爹收你為義女，我們結(jié)義金蘭，如何?”寇阿西在那邊只連珠價(jià)叫苦。只聽品蓮道:“隨緣兒，你何必苦苦留我？你是愛蓮之人，以后，你只要看到那些蓮花，就會記得我品蓮了?！毙〗阋娏羲蛔。詡?，忽想起一事，道:“且慢走。我一路過來并無金銀首飾相贈，只有一支白蓮，是我從臨安家里帶來的。你就收下做個(gè)念想，算是你我相識一場，我的一番心意。”便匆匆去翻包袱，卻左右翻找不見，卻是路上再次丟了，不禁慘然。品蓮道:“不必再找，該來的自會到來。你的孝心感動上天，是上天召我來保佑你的。如今，我的使命已成，該回天復(fù)命了。我看盡世間黑暗，但能發(fā)現(xiàn)你和你爹這樣的好人，我很欣慰，我會告訴上天的。再會?！毙〗憔共挥X滑然淚下，望著品蓮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

　　水中賞月，紈撲熒星，池邊小道徐行。玩花沾酒，苦笑自傷心。蟲叫蟬鳴，對月難將息，不覺天明。扶向路，紅日高照，纖手弄玉蓮。收來成一束，送至閨房，萬分妖燒?？蓱z紅顏憔悴，難見俏容。相比紅蓮遜色，忙低頭，急施粉黛。只可嘆，濃妝艷抹，怎能去愁形?(漁家傲)

　　只聽見歌聲從遠(yuǎn)處傳來，小姐不禁掩面而泣，哭了一夜，不題。

　　卻說第二日雞還沒叫，小姐便背了包袱來找寇阿西。這寇阿西睡眼朦朧，道:“怎的這樣早?天還沒亮呢！這門不是還沒開嗎？”小姐說:“你不去找我爹便罷，我自己去！”說著便望外走?？馨⑽骷钡?“小姐稍等！就來！”就到房中搬行李，口里不住的蟈蟈噥噥:“走了個(gè)品小姐，本以為沒有了那個(gè)兇的會好一些，不想走了那個(gè)，這個(gè)又兇了。如果品小姐兇的話，還有滿香小姐幫我說話，現(xiàn)在品小姐不在，便是連滿香小姐也兇了，誰幫我說話哪？”這小姐在門外等得焦急，叫道:“你走不走？我走了！”寇阿西道:“馬上來！”遂背著行李到馬棚中去牽馬。正跑著，他忽的一拍大腿，說：“嗨！我怎么沒想到？”小姐心中奇怪，問:“怎的？”寇阿西說:“原來小姐不想付房錢！你看著那掌柜的還沒起，想偷溜？”小姐大怒道:“房錢早就給了！今日必要找到我爹?！庇谑莾扇?p>　　便出了客棧，走上大街。

　　只見那大街上靜悄悄的，沒有一個(gè)人，只傳來“邦邦”打更聲?？馨⑽骼碓沟?“你看，現(xiàn)在黑燈瞎火的，連個(gè)問的人都沒有，到哪兒去找寇老爺?”小姐道:“該找到時(shí)，自會找到?！笨馨⑽髅Φ暩胶?“是，是?！?p>　　正說話間，只見一家店鋪亮著油燈，店主正在卸門板。小姐道:“是不是?總得有人早起吧?問問路去，順便幫人家卸卸門板?！笨馨⑽鲬?yīng)了一聲，便上前問訊，道:“請問店家，是否知道城內(nèi)有個(gè)姓寇的老爺?從臨安來的。我是他家的仆人，現(xiàn)陪著我們家小姐來找他?！蹦堑昙彝馨⑽魃砗笠煌?，忙道:“這不就是寇隨緣寇大小姐嗎？”小姐聽見，急忙下馬，道個(gè)萬福，說:“老伯如何認(rèn)識我?”店主道:“快，快，兩位，請進(jìn)來坐?！辈挥煞终f將馬拴住，把二人請進(jìn)鋪去。

　　那小姐剛進(jìn)店鋪，便見一股藥味撲面而來，遂問道:“老伯是開藥鋪的?”店家答應(yīng):“是，整了挺久才整成這個(gè)樣子?！毙〗愫鱿胝f什么，卻又心下茫然。只聽寇阿西問道:“老伯就是王叔峰吧？您這‘王記藥鋪’打點(diǎn)得挺好的。只是您為什么也到這兒來了?”小姐才忽然想起道:“你原來就是王老伯！”店家忙應(yīng)道:“小老就是王叔峰。那時(shí)受了寇老爺大恩大德，看到寇老爺竟是那樣下場，心里不是滋味。反正我在臨安也呆不下去了，干脆就隨老爺來了！”說著，他望外看了一眼，道:“天亮了，我?guī)銈內(nèi)フ铱芾蠣敗！毙〗懵犝f，竟跪下道:“王老伯的恩惠，小女子一生銘記！”王叔峰連忙將他扶起不題。

　　日過三丈，三人來到寇老爺?shù)奶锛?。原來寇老爺住在城郊，并不住在城?nèi)，是以小姐找不著。卻說這父女見面，少不了一番抱頭痛哭。又過了好一會兒，老爺才道:“你們快進(jìn)屋。叔峰老弟也進(jìn)來坐。”王叔峰道:“不了，我家藥鋪現(xiàn)在還沒開始經(jīng)營，定有很多人等著抓藥。老爺保重，我先告辭了?！彼熘x絕了老爺和小姐的款待，回城內(nèi)去了。

　　老爺?shù)?“滿香，你不是很喜歡蓮花嗎？我在后院準(zhǔn)備了一個(gè)大池，只等你來種。改天你就可以去抓些蓮子種到池中，明年又可以長出來了?！?p>　　小姐卻不想要蓮池了，此時(shí)卻聽寇阿西道：“小姐快看，包袱里多了一支荷花！”小姐喜出望外，看著失而復(fù)得的白蓮，道：“你來了，品蓮?！毙〗闱嬷@支白蓮，如獲至寶，來到池邊。只見空蕩蕩的池中彌漫著凄涼。

　　八月殘荷都衰敗，隨緣無奈，彳亍綺窗外。絢麗荷塘早已賣，新種荷花幾時(shí)開?只將好景隨身栽，白如娉，惹人愛?？蓢@品蓮已不在，來年荷花誰與觀？(蝶戀花)

　　秋風(fēng)吹起，小姐愈覺凄楚，只順手將白蓮?fù)L(fēng)中一拋。怎知這白蓮一觸水面，頓時(shí)天花亂墜，地涌金蓮，層層田田，鮮翠無比。“品蓮!“小姐叫道，聲音卻被箜篌的樂聲淹沒。

　　噫！這正是：

　　八月蓮花開得艷，原是蓮女降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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