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犬

　　在這個生男孩像抽卡一樣的年代，小黑子這樣長得不好看又不活潑的女孩子是最容易被犧牲掉的。那些缺人手的家庭總是一堆一堆地抽卡，再把這樣不喜歡的“廢品”一堆一堆扔掉。

　　都說人要看心里美，但是沒有外在美，從第一印象上，小黑子就輸了一大截。她長得像爸爸，略顯黑的皮膚，濃眉毛，還有村里常見的，營養(yǎng)不良的紫色的嘴。她和媽媽一樣消瘦，和多數(shù)女孩一樣不愛說話，當(dāng)然，也和多數(shù)女孩一樣不受喜愛。

　　很常見的，小黑子也和那些被拋棄的女孩一樣，很聽話，很溫柔。小黑子的媽媽可憐她，把她拉扯到了斷奶的年紀，已經(jīng)可以自己翻爛菜葉的年紀。

　　“這樣，應(yīng)該能自己活了吧？”

　　小黑子的媽媽把她放在大菜場的門口，這里偶爾有富人們丟下的爛菜葉子。她看著女兒懵懂的樣子，很不忍心，但她更不忍心家里的小伙子，不忍心缺了人手的家。

　　她轉(zhuǎn)身離開，小黑子似乎突然感覺到什么，跌跌撞撞向她走過去。

　　“媽，媽……”

　　她開始逃跑，逃開她的女兒，逃開生活的壓力，逃開社會的譴責(zé)。但是，逃跑只能解決一時的問題。

　　小黑子跌倒了，趴在地上，看著越來越遠的媽媽，不跑了。已經(jīng)沒有必要了，媽媽沒有選擇她。小黑子還是很乖，很聽話，她知道媽媽不來抱走她，就是不希望她跟上去，那她就不跟。

　　小黑子是在一周內(nèi)見到百家犬的，具體時間誰也沒在意，只是發(fā)現(xiàn)那個簡陋的狗棚里多了一個小人。

　　讓她們相遇的，是一片看起來不錯的菜葉。

　　菜葉是誰先發(fā)現(xiàn)的似乎沒有那么重要，兩個女孩，準(zhǔn)確來說是兩個被拋棄的女孩，同時對它伸出了手。又十分和諧的，一人一狗分享了它。

　　相對于小黑子，百家犬可能要幸運點。她本來是大戶人家出生，只因為她是母狗，日后會生更多小狗，而且母狗的血統(tǒng)不夠正宗(并沒有科學(xué)依據(jù))，于是便被丟在大菜場門口，靠撿垃圾過日子。

　　狗主人也是好心人，把百家犬養(yǎng)到了能走路的年紀，在菜場門口用幾塊木板子搭了個狗棚，上題三個大字“百家犬”。意在讓大伙把爛菜壞肉都丟這狗棚里，也算是給百家犬一條活路，表面上算是吃村里百家飯長大的，日后也要給大伙看看家什么的。

　　百家犬聞了聞小黑子，是爛菜葉子和泥巴的味道，是百家犬的味道。她欣然接受了這個心理年齡比自己小的妹妹，和小黑子擠在狹窄的狗棚里。小黑子更是喜愛這個無聲但是溫暖的新家人，有百家犬在，搶菜葉子也會安全很多。

　　的確，相比于其他的狗，百家犬是有房子有名字的，更容易讓村里人認可。而且百家犬本身也和多數(shù)女孩子一樣，聽話，安靜，這一點在人類里不太明顯的優(yōu)點倒是給了她很大好處。連帶的，住在這個“百家犬”狗棚里的小黑子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因為她長得又小又黑，“小黑子”就成了名字。

　　在一個下午，小黑子回到狗棚時沒有看見百家犬，她突然想起了那個清晨，媽媽跑開的背影。沾滿泥的小手胡亂抹了幾下臉上的眼淚，就像在泥地上畫畫。還好，傍晚百家犬回來了，后頭還跟著一條大狗。百家犬要當(dāng)媽媽了。

　　又在一個下午，小黑子遠遠地看到百家犬跟著一個菜場賣肉的大叔走了。她想著，百家犬還會像之前那樣，在傍晚回來的。

　　但是傍晚到了，小黑子和百家犬剛斷奶不久的狗崽們擠在狗棚等“媽媽”。一直等到月亮升起來了，一直等到星星不知什么時候亮了，一直等到睡著了，一直等到夢醒了……

　　小黑子望著昨天百家犬離開的方向出神。

　　那個賣肉的大叔一定有很多很多肉吧？

　　百家犬昨天一定吃飽了在暖融融的爐子邊睡覺吧？

　　不會有人告訴小黑子，百家犬去了哪里。

　　也沒有人知道，昨天吃到肉的到底是狗，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