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活著】

　　第二天早上，天亮得很早，我們打點行裝準(zhǔn)備再度出發(fā)。臨行前，昂說：“我想帶兩盒泡面給那兩個孩子，他們應(yīng)該還沒吃早餐吧?！绷贮c點頭。我說：“我陪你一起去吧。”

　　我們停車的地方離吊腳樓還有一段距離，拿上幾盒泡面和肉罐頭、火腿腸、餅干之類，一路慢慢走過去。白天看到的風(fēng)景和夜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樣，陽光明媚下，大湖終于展現(xiàn)出原貌來，浩瀚無邊，一望無垠?？捎超F(xiàn)出來的顏色并不是天空的碧藍(lán)色，而是混濁的泥黃。

　　遠(yuǎn)遠(yuǎn)看到阿通和幾個村民已經(jīng)坐著漁船開出去很遠(yuǎn)了，昂說：“那兩個孩子應(yīng)該還在家，我們快一點?！?p>　　快到吊腳樓的時候，卻看到兩個小孩也順著簡陋的木質(zhì)樓梯下到敞口的小船上，還搬了一箱東西裝在船里。走近細(xì)看，箱子里裝的是一些水果和罐頭之類。我們語言不通，只能直接把泡面和一些吃的塞給他們，阿通的老婆習(xí)以為常，對我們雙手合十做了感謝的動作，便將東西收進屋里。

　　我們看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裝好船后用木槳劃著小船出去，想問他們?nèi)ツ睦铮瑓s又不知怎么開口才能讓他們聽得懂。阿通老婆打著手勢讓我們進屋坐坐，我這才注意到她還大著肚子，這才沒法出去打漁賺錢吧。生活真是太難了。

　　我不禁又想起當(dāng)初離開李太太家時，我一個人帶著昂，為了生活無計可施的樣子。頓時無地自容，簡直想扇自己嘴巴子，急忙上樓進屋，不讓人看出我臉上的失落。

　　……那時候如果不是介錯找到我們，我還真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可他們到哪里了呢？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我靠在吊腳樓低矮的窗臺上，面對著湖面的陽光明媚，突然間有些懶怠，感覺不到正在做的事情意義所在。想起告別時，介錯那種頹廢的樣子，不免隱隱有些擔(dān)心，仔細(xì)想來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過。是真的被傷到了？

　　然而，就算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可能還會拒絕他。我承認(rèn)那時候心動了，但那不是愛，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會不會只是吊橋效應(yīng)而已。如果把一時經(jīng)歷的心跳誤認(rèn)為是愛，沒準(zhǔn)就會成為一輩子的悲劇。

　　這樣想著，我稍微輕松了些。眼前不遠(yuǎn)處，有一艘白色的客船從湖面上踏著浪迅速開過。

　　“姐姐你看！”昂突然指著客船大叫了一聲。

　　順著他指的地方，我也看到了，客船后面極近的地方，竟然跟著好幾條細(xì)長的敞口小船，上面的都是很小的孩子。其中一條小船一馬當(dāng)先，船上有兩個瘦小的身影，正奮力劃著船，試圖追上那艘客船。

　　“是他們！”我指著前方的情景回頭對阿通老婆道，“太危險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孩子們在干這個？他們追逐機動船干什么？”

　　阿通老婆明顯聽不懂我們說話，但看了我所指的事情后，表情木然，繼續(xù)干手頭的活，沒有一絲驚訝。

　　“是她叫孩子們這樣做的嗎？”昂問，“他們?yōu)槭裁匆房痛?？?p>　　正說話間，那條小船已經(jīng)搭上了客船，大的孩子站在細(xì)而尖的船頭，甩出繩子掛住客船的船舷，開得飛快的客船拖著小船“嗖嗖”往前跑，浪花不斷撒潑在孩子們的臉上、身上，我們旁觀的人不禁手里都捏了一把汗。接著，那孩子竟然手腳利落地順著繩索爬上了客船，身手一點都不比我們訓(xùn)練過的人差。小一點的孩子便在小船上給他遞過出發(fā)前裝在船上箱子里的東西，大孩子接過東西就開始在客船里兜售。

　　——干那么危險的事，竟然就是為了賣水果和罐頭？

　　就那么一會兒工夫，又有幾條小船掛上了客船，各種年齡的孩子爭先恐后爬上客船。而有些小船速度不夠，離客船越來越遠(yuǎn)，失去了這次兜售零食的機會。還有一條小船在搭上客船的瞬間被大船帶起來的浪掀翻了，上面的兩個孩子都落入水中，他們一邊扶起自己的船，一邊四處搜撿落入水中的貨品，看得實在揪心。

　　客船拖著幾條小船，漸行漸遠(yuǎn)，很快就不見了蹤影。湖面又恢復(fù)了平靜，似乎剛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我們望著茫茫湖水，腦子還在反復(fù)重演著剛才的驚心動魄，心情很久不能平復(fù)下來。這樣的場景，在我們看起來難過，可是在這里，也許每天都會上演。最后我們只能告別了阿通老婆，慢慢回到車上。

　　要活下去，可真不容易啊。不光是我們，對于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是一樣，活著本身就是極其復(fù)雜的一件事。

　　********************

　　昂把看到的事情告訴了林和方玭，問林能不能幫幫他們。林表情漠然，問：“怎么幫？”昂也沉默了，他們這種生活雖然看上去很心酸，但是也很無奈，任何人的介入，反而會破壞這些人生存方式的平衡。

　　方玭也有些感慨：“就算這樣，他們?nèi)匀粵]有放棄生活，他們活得很純粹啊。生活那么苦那么累，甚至看不到未來，可是他們卻沒有別的想法，活著還是第一要務(wù)?；钪?，就是為了活著……樓拉，你這是什么表情？”

　　我并沒有意識到我臉上呈現(xiàn)出來什么樣的表情，雙手揉了揉臉，連自己都奇怪會出現(xiàn)什么表情。可是方玭的話的確給我一些觸動，我說：“……好像以前有個家伙，跟我說過類似的話……活著，真是太好了?！?p>　　林問：“今晚還想過去看看他們嗎？”

　　昂看了我一眼，猶豫了一會兒，低聲說：“不了，我們還是走吧。”

　　********************

　　接下來的路都沒有硬化，越來越難走。路上都是小石子和泥沙，隨著車輪胎蹦跳著，敲在車身上發(fā)出噼噼啪啪的聲音，車窗外一片揚塵，車經(jīng)過之處黃土漫漫、不見天日。車子搖搖晃晃，盆景中的水終于潑濺出來，灑了一些在貓身上，本就煩躁的貓竟想要撲上去撓林，被他一把按在副駕駛座位上。

　　讓我有些意外的是，林的身體素質(zhì)和心理素質(zhì)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原本以為他只是鄉(xiāng)下商會的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開，只是為了叛逆而放棄優(yōu)渥的生活，跟我們這些流浪人體驗人生，可能一兩天就會受不了風(fēng)餐露宿的苦而打道回府。沒想到他竟然一句苦也沒訴，也沒有任何不適應(yīng)的樣子，反倒比素查好得多。而且依然有條不紊，連續(xù)開車好幾個小時，連頭發(fā)都一絲不亂，仍然保持著一副貴公子的派頭。

　　我們跟著方玭的導(dǎo)航一直在非常差的路況上走了很久，但我感覺我們一直在沿湖走，耳邊總有水聲的幻聽，便跟大家說了我的感覺。林說：“早知如此，不如當(dāng)初就隨客船從湖里走？”

　　方玭說：“樓拉，你確實是幻聽了，我們已經(jīng)離湖很遠(yuǎn)了。伊晃的信號可不是從湖里發(fā)出來的，而在離湖有80公里左右的BB森林里?！?p>　　“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