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丁府后,鄭萬三從廚房要了只大公雞,當場殺了,放了一大碗血,又要了一口袋豌豆。隨后,他燒了一張符,將紙灰化進水里,一半混進雞血,另一半泡了豆子。接下來,他端著盛了雞血的碗在丁府到處走動,每到一處,就尋不起眼的地方灑幾滴雞血,扔幾粒豆子。
忙完之后,他回到廂房正準備就餐,忽然有一個小廝走進來對他說:“姑爺,老爺在正廳等你?!?p> 鄭萬三便跟在小廝后來到了正廳。正對著門的墻上掛著一副《松鶴延年圖》,上面畫著懸崖邊上的一顆蒼松,兩只白鶴在空中飛舞;《松鶴延年圖》兩旁掛著一副對聯(lián):“家聲金玉垂前軌,世業(yè)詩書裕后昆?!鄙戏降臋M批寫著:“禮義傳家”;畫的下方擺著長條案幾,案幾上放著名貴的青花瓷器,前面擺著兩把紫檀木雕花大椅,一位穿著紫色錦袍的胖乎乎的中年男子坐在右邊大椅上,旁邊坐著一位華服貴婦,大管家坐在他下首處。
鄭萬三心中揣度:這多半就是丁老爺了。他站在大廳中央拱了拱手,朗聲說:“學生見過丁老爺、丁夫人?!?p> “坐,坐。”中年人點了點頭,轉(zhuǎn)過頭對下首的大管家說,“果然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明誠,這事兒你費心了。”
“為小姐終身計,敢不盡心!”管家起身說。
鄭萬三坐在丁老爺右手下首座椅上。經(jīng)過一番寒暄之后,丁老爺才開口說道:“我丁照鄰做事,向來講求個你情我愿。萬三,明誠把什么話都已經(jīng)跟你講過了。你若對此事心懷芥蒂,只需守口如瓶,我仍愿奉上白銀百兩作為盤纏,決不敢有半點強求。你若是愿意好生待我女兒,我便把你視為親兒,百年后這家業(yè)自然也是你們的。不知你意下如何?”
鄭萬三起身,朗聲說:“學生家境貧寒,得蒙您青眼看顧,實在是意外之喜,愿結此親,并無他念?!?p> “賢婿坐,賢婿坐!”聽了這話,丁照鄰的眼睛笑的都快成了一條縫,旁邊的丁夫人也滿臉笑意:“今日我去西山找道明法師為你二人合八字。道明法師一番計算,批道:天造地設、好事多磨。我再追問他,他卻是不肯多說了。我瞧啊,他只算對了一半,端的是天造地設!賢婿,我計劃三日后納吉,七日后親迎,如何?”
“全憑泰山吩咐?!编嵢f三說。
“那就這么定了!明誠,一應事項操辦,還是要勞你多費心?!?p> 那廂里丁照鄰跟管家商量親事操辦,這邊丁夫人上下打量鄭萬三,越看越滿意,拉著鄭萬三絮絮叨叨的又說了許多,都是家長里短的事兒。鄭萬三恭恭謹謹,答對得當,讓丁夫人歡喜不盡?;槭戮瓦@么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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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要結婚的消息像是在丁府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石子。要準備的東西很多,事情很雜,眾人都忙忙碌碌,腳下帶風,再不見平日里散漫快活的樣子。仆人們在管家的指揮下布置著喜慶陳設,丁夫人帶著一幫女眷清點著出門的嫁妝,而丁照鄰則把鄭萬三拉到自己的書房,書寫親朋好友的請柬。
鄭萬三將筆架好,拿起剛剛寫就的宣紙吹了吹。
“賢婿這字真不錯,確實是下過一番苦功的。”丁照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搖著蒲扇?!翱稍M學?”
鄭萬三搖搖頭:“小婿讀書時年齒尚幼,后來家境變故,更顧不得讀書了。”
“讀書還是好的?!倍≌锗徴f:“就算不能科舉,你有才學,別人都高看一眼。但不要學那些腐儒,滿口之乎者也,經(jīng)世濟用的學問半點不懂?!?p> “小婿省的。先賢曾云: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對!正是這個道理。”丁照鄰拍手稱快,看著鄭萬三的眼神越發(fā)欣賞?!霸缟习堰@些請柬寫了,下午你跟著我去各家親友那里走走,認認門。也不消你說話,凡事我來對答,你只需問候長輩便好?!?p> 鄭萬三點頭稱是。
寫完字,鄭萬三就跟著丁照鄰一家一家的拜訪親友。從本家的叔伯兄弟,到丁家生意場上的好友跑了一圈,說的無非是一些場面話,送個請柬、讓鄭萬三認認門而已。
饒是如此,他們從最后一家出來時,已是華燈初上。更夫沿著河敲著梆子,鄭萬三扶著丁照鄰,兩人上了馬,朝丁府走去。月光照映下,兩人慢慢地騎著馬朝前走,一邊說些閑話。
接下來的幾天也是如此,所有人都在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婚禮忙碌著。鄭萬三一直被丁照鄰帶在身邊迎來送往。他在心里默默計數(shù)著,等待著那個時候。
七天后。
鄭萬三早早的起了床,在亞蘭的幫助下穿上了一身大紅的狀元袍。
“穿上這身衣服,公子看起來格外精神?!鄙倥畮退瞪项I口的扣子,上下打量一番,笑著說。
鄭萬三點點頭,問起另一件事:“我讓你布置在婚房的東西,可都妥當了?”
“都妥當了?!鄙倥畾g快地說:“一共十二束花,都插在洞房,可漂亮了。您真有心,小姐一定會高興的?!?p> 確認了這件事,鄭萬三放下了心頭的大石。
丁府里已經(jīng)被他到處灑遍了雞血和蠶豆,配合符咒激發(fā),可以蒙蔽蜘蛛精的感知、生成護法神將。繡樓是他唯一進不去的地方,顧及丁家小姐的性命,他沒有輕舉妄動,而是讓亞蘭在洞房里布置好浸有雞血的茉莉花。
一切已準備就緒,除妖就在今日。
丁府里到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一進進院落里擺著一張張席面,仆人們往來如梭,還在為宴席忙碌不已。
鄭萬三走出院門,跨上準備好的高頭大馬,帶著迎親的隊伍繞著淮州城走了一圈,又回到了丁府。
丁照鄰和丁夫人站在門口等候。
“拜見岳父大人、岳母大人?!编嵢f三下了馬,捋了捋身上的衣服,依照儀程說。
“好,好,好!”丁照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說:“去吧,她在樓上等你。”
“小婿去了?!?p> 接下來是闖關、催妝。熱熱鬧鬧了約莫一個時辰,新娘子才披著大紅蓋頭慢慢下了樓,走進等候多時的轎子里。接下來,轎子抬到張燈結彩的正廳,鄭萬三攙著新娘子走進去,在司儀的主持下拜見丁照鄰和他夫人。
丁照鄰笑呵呵的,丁夫人的眼角卻含著淚花。
三拜叩首,新娘子自有人送入洞房,鄭萬三卻還得應付眾多的來賓。
丁照鄰拉著他走過一個個院落,向客人們敬酒。
如此這般下去,他必定會因醉誤事。他只得假作不勝酒力,一頭伏在桌上。便有旁人說:“新郎官醉了?!?p> “醉不得!醉不得!今夜良宵,如何使得?”
便是一陣意味深長的大笑。
“送姑爺入洞房歇息罷?!倍≌锗徴f。便有幾個強壯的男仆攙扶著鄭萬三朝新房走去。
鄭萬三閉上眼睛歪著頭。和一般的新郎不同,他沒有對洞房花燭夜的期待,而是再次盤算著接下來的行動。
仆人們將鄭萬三送到洞房門口,交給侍女們再抬進去。
“小姐,姑爺來了?!?p> 他被放在一張軟綿綿的床上,又有人將他的鞋脫下去,把腿也放在床上。
“你們下去罷?!币粋€軟糯糯的女聲說。其他人應了聲“是”,便都寂然無聲。
鄭萬三微微地睜開一條縫,只見那個穿著大紅風袍的身影正站在銅盆邊,將白色的手巾浸入水中。
他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暖流。自己的選擇,好像并沒有錯。
他坐起了身。
少女擰干毛巾,一步步移過來,拉過他的手開始給他擦洗。被蓋頭遮住了眼睛的她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夫君,你醒了?”
“夫人莫擔心,我沒醉?!编嵢f三按住少女一雙雪白的柔荑,“我聽下人們說你喜歡茉莉花,特意尋了一些布置在這里。你喜歡么?”
“喜歡。夫君有心了?!?p> 鄭萬三笑了?!胺蛉?,你等我給你變個戲法。”
“好啊。夫君要給我弄什么好玩的呀?”
鄭萬三臉色已經(jīng)變得凝重:“叱!”
隨著他話音落下,洞房里的茉莉花一下綻放開,散發(fā)出沁人心脾的香氣。
“好香啊……”少女使勁地嗅了嗅,“是花兒開了!夫君你好厲害,你怎么做到的?”
鄭萬三笑了笑,沒有說話。整個丁府里他曾經(jīng)到過的地方,都有點點血跡發(fā)出微不可見的粉紅色光芒。一顆顆蠶豆忽然彈起炸開,從中冒出一個個小小的手持大刀長矛的金甲神將。這時,繡樓頂部也忽然炸開,冒出一團黑色的煙,快速向洞房方向飄來。
它出來了。
“夫君,外面好像有什么聲音啊?!鄙倥苫蟮恼f。
“我去看看,你在這里不要動,哪里也不要去,等我回來?!?p> “好?!?p> 少女乖巧地坐在床邊,略略低下了頭。
鄭萬三大踏步朝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