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你的心愿嗎?”
阮清和并未如同溫止陌所想的那樣暴怒。
她的臉上露出一種近似于肅殺的堅決,那點少女的纖弱蕩然無存。
“阮家世世代代算命為生,一旦錯算,便是天塌之時。既算別人,也算自己。清和臨行前,幫溫谷主算過一卦,卦象不吉。十年之后,溫谷主必定歸西,倘若谷主不肯歸西,清和也會送先生上路?!?p> 溫止陌神色不變,身子依舊端坐:“我聽你言,觀你行,倒像是與溫某有舊,只不知是不是故人來了?神鬼之事,固然莫測虛幻,溫某卻相信其中有真。清和若是愿意,就陪溫某十年吧。”
十年的時間,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算太短了。
對溫止陌來說,已經(jīng)是完全足夠了。
想要他命的人,從神醫(yī)谷門口能排隊到皇城腳,他不在乎多阮清和這么一個漂亮姑娘。
倘若最后事敗,能死在石榴裙下,未必不是一樁風流佳話。
“我需要你的投名狀,”溫止陌淡淡地說道,“幫我去殺一個人,一個女人?!?p> 溫止陌的語氣陡然陰冷了下來,眉宇間繚繞著揮之不去的幽冷。
“男人還是女人,我都不在乎。只要是你的心愿,我都會照做。還了這份情,我便不再欠你。”
阮清和輕輕地往后一仰,瘦削的肩靠在紅漆脫落的木椅上,藍色衣衫的領口微微敞開,小巧的下巴顯得更加分明。
溫止陌的話似乎取悅了阮清和,她頭一次顯露了少女的慵懶和明媚。
阮清和還是稍微有些惋惜的,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能一劍結果了這個有些厭世的溫止陌。
只是溫谷主還沒有無可救藥到這個地步,他還不想死。
“不可!”
云知白躲在墻根處枯坐了許久,眼睛驀地瞪大,就跳了出來。
溫止陌的眼神慢慢地飄到了云知白的身上,還是云知白最熟悉也最厭惡的高傲。
溫止陌語氣輕松,嘴角的笑也帶上了三分喜氣:“我們郎情妾意,你情我愿,乃是前世便修來的緣法。閣下就算再不情愿,也是阻攔不得了?!?p> 云知白沒有被溫止陌這番話給胡謅過去。
溫止陌本是天帝給阮清和找來的道學先生,九重天上響當當?shù)囊?guī)矩上神,以八風不動、老成持重聞名于天下。
云知白還曾經(jīng)不服氣,只道是盛名之下必有虛士。
他便四處托關系,多方打聽,尋了一位女仙前來,試圖引誘溫止陌。
結果溫止陌果真老成持重到了這個地步,當天夜里就命仙童捆著那女仙,去了天帝處。
云知白沒捏住溫止陌的把柄,反而還用盡了錢財,從此便和溫止陌結下了仇怨。
只是阮清和還真不愧是九重天最頑劣的帝姬,從來沒愧對她自己的名號,就這樣一步一步地刺激得溫止陌性情大變,竟與魔君無異。
他說話做事,也是越發(fā)不著調了,頗有阮清和之風。
云知白照樣不想同溫止陌辯駁,只凝重地望向阮清和,一字一頓地說道:“清和,你應該明白自己的身份。不管是人是鬼,活著總是不得自由,你要有取舍才好。莫到了事發(fā)之時,才念及此刻的平靜日子?!?p> 云知白長袖一甩,便如利刃般向阮清和襲來,附骨之疽一般順勢纏繞在阮清和的腰間。
直到此時,云知白方才把最后一句話緩緩落下,眼神一轉,便瞥見溫止陌眼底的冰冷,那是一種旁觀者的漠然。
云知白嘲諷地一笑,略一用力,那白綢就凌厲地旋轉歸來,近乎似驚鴻的美感。
阮清和身子一彎,雙手擒住那白練接力一翻,足尖就已經(jīng)點在了那白練之上,踩出了幾個貓爪似的泥印。
云知白盯著那泥印一呆,心頭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卻正好被阮清和尋到了空處。
幾息之內(nèi),人就到了云知白的近處,纖細的手指靈活地上下翻飛。
云知白手腕一頓,只覺有寒氣從骨頭里冒了出來,手上的白綢就疲軟了下來,失魂落魄地掛在紅漆斑駁的丑陋木椅上。
溫止陌看了好一會兒,正到興頭上,便冷不防地被云知白打斷。
他脾氣很好地收斂住了這一絲的不悅,眼神茫然地左右飄了飄,正好落在白綢的上面。
那白綢好巧不巧,結尾的那一處如蝶翼攤開,垂掛在溫止陌的椅背上,像是宮妃那脫下的裙擺。
溫止陌順手就抄起一把匕首將那白綢給斬成了兩段。
云知白望著那白綢斷裂處的點點銹跡,就傻眼了。
云知白自認為是一個有遠大志向的神仙,常年漂泊在外。
這樣的白綢帶,他沒有數(shù)千條,也有上百條了。
重要的當然不是這白綢帶,而是溫止陌。
溫止陌再一次拂了云知白的面子,讓他下不了臺。
“承讓?!?p> 溫止陌如沐春風地笑了笑,朝云知白行了一個世家貴公子都會的拱手禮,就頭也不回地向門外走去,半點也沒有要插手這件事的意思。
云知白眼底的諷刺多得就快能擠出水來。
云知白深吸一口氣,努力平靜下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對阮清和說道:“這就是你想要過的日子?我剛才在墻根里聽了半天,只聽見你和溫止陌的話里,處處都是機鋒,句句都不大正經(jīng)。他現(xiàn)在是個凡人,凡人有凡人的見識。你表現(xiàn)得太過,溫止陌只會認為你在發(fā)瘋?!?p> 阮清和冷靜后退了半步,避開了云知白的咄咄逼人:“我知道。”
云知白幾乎要被氣笑了,他再怎么不著調,也是個混跡九重天多年的老神仙。
阮清和在云知白眼里,就是個半大的孩子。
哪怕她再漂亮,再冷清,也是個孩子。
云知白雙手背在身后,靴子狠狠地在屋里踏來踏去,激起滿屋灰塵的飛舞:“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
云知白喋喋不休地念叨著,衣袂翻飛,無風而動,就像一只炸毛的火鳳凰。
阮清和被迎面而來的灰塵,給嗆得咳嗽了幾聲,連連往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