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和沉默了片刻，便道：“只要魔界還沒到要攻打九重天的地步，就只能先低頭?！?p> 卿塵沒有吭聲，但顯然是聽進(jìn)去了。
他眼睛有些發(fā)疼，腦袋都開始暈了起來。
卿塵終究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阮清和早就遺忘了她的年紀(jì)，并不比卿塵大多少。
她平靜地遞過去一條白綢帶，說道：“你先前忘記了帶，下次記得。”
卿塵任由她遮擋住他的眼睛，一把握住了阮清和的手腕，疑惑地問道：“清姐姐，你為什么不愿意當(dāng)我的太子妃？不要跟我講什么迫不得已。我知道以你的本事，定能做到。清姐姐，我對你不好嗎？”
多年以前，虛弱的卿塵在溫止陌探望過以后，也是這樣握住她的手腕。
倔強(qiáng)地要求她永遠(yuǎn)陪在他身邊，她留一日，他就對她好一日。
只是這些話，阮清和早就聽了許多。
云知白奉命而來，為了取得她的信任，不知道做了多少違心的事，說了多少違心的話。
阮清和抽開手，并不看他：“姻緣自有天定。我從不強(qiáng)求?！?p> 月色沉沉，宮中依舊結(jié)滿紅綢。
阮清和加快腳步，轉(zhuǎn)過幾條冷清的長廊。
崔九和紅綾正在焦急地等待著她，發(fā)絲上濕潤的像結(jié)了一層寒霜。
“姐姐，”紅綾急匆匆地迎接上來，似是松了一口氣，“我聽見天帝宮里出事，擔(dān)憂你受牽連。還好沒事?！?p> 她臉上的憂愁散了大半，還是沉甸甸的壓著，仿若烏云罩頂。
崔九的表情如出一轍，心事重重。
阮清和輕聲道：“我不喜歡別人隱瞞我。不管是好是壞，先說了再看?！?p> 她下意識地去摸腰間的劍，摸了一個空。
那柄劍被她收在煉妖壺里，不大得用了。
胸口處的那塊女媧石，散發(fā)出微微的暖意。
她手里還有一塊，是從魔界得來的。
女媧石一共三塊，是女媧補(bǔ)天用過的。
天道無情，由此出了缺漏，女媧拿情義補(bǔ)上。
只是歲月流轉(zhuǎn)，轉(zhuǎn)眼間那漏洞大得連情義都堵不住。
阮清和有幸，她的心不大，還能補(bǔ)得起。
崔九面露難色，道：“此事說來話長，哪怕長話短說，三言兩語也未必說得清楚。帝姬不妨回司命府親自看看?！?p> 司命府掌管凡俗命運。
神仙下凡，命盤全靠司命書寫。
司命府地位清貴，府邸修得頗為氣派。
朱門上方的牌匾黑沉沉地掛入夜色之中。
只是辦公處極其凌亂，紅綾惱怒地解釋道：“上一任司命性子憊懶，不大管事。崔九來的時候，這里就是一團(tuán)糟，還沒理出個頭緒來?！?p> 阮清和的命盤被鎖在木盒里，紅綾捧了出來，小心地送到她手里。
只是那木盤上寫的是“溫止陌于某年某月某日下凡歷劫”的字眼。
紅綾道：“我們還沒打開看過，不知是否有所缺失?！?p> 那木盒上有一把小巧的銅鎖，上面竟?jié)M是斑駁的痕跡。
阮清和用手指挑起那鎖，那鎖孔的形狀甚是奇特。
阮清和忽然想起了溫止陌脖子上掛著的那把銅鑰匙。
那鑰匙用黑線穿了，平時用衣領(lǐng)擋住，不大看得出來。
只是在凡間那九年，溫止陌未免有掉以輕心的時候。
兩人同床共枕，即便秋毫無犯。
偶爾衣衫滑落一角，也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阮清和心里一跳，伸手一劈，那把小鎖紋絲不動，只是鎖身上多了一條紋路。
她再動手一劈，依舊如此。
“溫止陌精挑細(xì)選，從北荒挖出了寒鐵打造的這一把鎖，怎么會被你輕易劈開？”
容陵如一陣風(fēng)一般劃過，輕笑著站定在阮清和身側(cè)。
他用折扇敲了敲那木盒，說道：“帝姬不如求一求我，興許我能把它打開？”
“求你？”
阮清和輕蔑地一笑，看向崔九：“司命府該多加些護(hù)衛(wèi)了。容陵神君這一路來如履平地，真是比回他那東荒還要輕松?！?p> 容陵無奈道：“清和為何一直看不慣我？”
他見到她以來，就沒有在她面前做過不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椤?p> 這九重天誰不稱他一聲君子，誰不給他一個面子？
君子欺之以方，他是君子中的君子，從沒人欺負(fù)得了他。
“我不喜歡你這般城府深，算計重的人。云知白如此，你也如此。”
阮清和說完話，伸手將那小鎖捏在手心。
還沒等她用力，那小鎖就倏然裂成兩半，靜悄悄地躺在她的手心。
命盤在木盒里毫無光澤，表面上還坑坑洼洼的。
阮清和把手按在上面，半晌之后移開手，眼里似乎多了什么東西，又似乎沒有多。
容陵仔細(xì)端詳著她，換來了阮清和的一個白眼：“這命盤破損太重，模模糊糊地什么都看不清楚?！?p> 她把那命盤隨手放進(jìn)衣袖里，漫不經(jīng)心地瞥了容陵一眼：“你還不走？”
容陵的笑意還沒來得及展開，阮清和就冷冷地說道：“你不走，那我走！”
她縱身一躍，就從司命府的墻上跳下。
九重天的風(fēng)對她向來不大友好，只是她已經(jīng)顧不得那許多。
情緒外露，對她這樣的人來說，本是大忌。
但是容陵就算懷疑她又能如何？
他即便不是個端方了君子，這么多年偽裝下來，也當(dāng)是個優(yōu)柔寡斷的書生。
夜色無邊，潑墨般撒下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wǎng)，兜住了整個九重天。
溫止陌的宮殿，就像這大網(wǎng)破了幾個小洞，還亮著明黃色的暖光。
阮清和在桃林山頂上落下，那許多的桃子打下來放在籃子里，隨意地靠在樹腳。
文瑛正巧出來散心，百無聊賴地拿起一個桃子塞進(jìn)嘴里，見到她就驚惶道：“帝姬……你……你還魂了？”
他手里還沒啃完的半個桃子骨碌碌滾到了阮清和的腳邊。
她看了看，只覺得可憐又可恨。
“我是還魂了。那溫止陌，他在哪里？”
文瑛猶疑不定，他往常見到的阮清和像一具冰冷的尸體，沒有半點情緒波動。
而這時的她，卻是一鍋已經(jīng)煮開了的沸水。
任誰被送上斬仙臺，都會是怒氣難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