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面的暮云小鎮(zhèn),距離京城不過二十余里,快馬加鞭,不用半個時辰便可趕到。
不過齊墨云所騎的這匹馬,走得也就只比行人雙足趕路,快那么一點點。
或許它察覺出騎者心情頗佳,沒有急著趕路的意思,因此也就有些慵懶,行進很是悠閑。
其實齊墨云倒是覺得,若是不用理會朝堂之事,麓安城倒是還算不錯,是一個能夠讓人安心久居之處。
然而天子腳下,太多紛擾之事,令人心煩。
想到能夠回到暮云小城,優(yōu)哉游哉,他心下也不禁有幾分雀躍。
月色撩人,江面波光粼粼,晚風拂面,沁人心脾。塵世之中的靜謐之美,令人流連忘返,忍不住會想要駐足觀望。
齊墨云也當真勒住了韁繩,翻身下馬,邁步走向蘆葦灘,卻又忽然停住了腳步。
他拔出那柄純青透明的長劍,淡然說道:“都出來罷?!?p> 蘆葦灘里,現(xiàn)出三條身影,皆是高大威猛,沉默不語地盯著他,眼神之中,透出凜凜殺意。
一個是和尚,月光之下禿頭锃亮,手執(zhí)一柄長刀,口中說道:“壽岳峰頂,未能盡興,今日貧僧再來討教?!?p> 他聲音嘶啞,聽來分外詭異,言稱討教,眼中卻是兇光畢現(xiàn)。
另一個,一身勁裝,戴著幞頭,手握劍柄,正是白日里才見過的涂百勝。
他連聲冷笑:“早就提醒過你,千萬不要獨自一人。如今既然撞見,說不得,本官自然要助和尚,超度你這孤魂野鬼。”
居中那人,身形最高,三綹長須,穿一件文士長袍,戴著一頂高士巾,腰佩長劍,淵渟岳峙,氣度森嚴,正上下打量著齊墨云,微露不屑之色。
他腰間那柄劍,金色劍柄,護手打造成獸首之形,瞧來十分貴氣。
隔著五六丈,齊墨云掃一眼三人,依舊神色從容:“兩個天元,加一個騰龍,就你們?nèi)齻€么?某不想耽擱時辰,三個一塊上罷?!?p> “死到臨頭,還要口出大言?!蹦呛蜕姓f話,涂百勝卻面露輕蔑之色,獰笑說道,“某這劍法,學宮正宗,碎云劍。姓齊的,你時運不濟,老天注定,便是要死在某之手中,接招罷!”
他話音才落,身上紫光大盛,手中雪亮的長劍抖動,空氣中響起奇異的嗡嗡之色。
劍光忽地碎裂開來,片片閃爍,仿佛一塊大雪團,帶著森森寒意,急速旋轉(zhuǎn)著,瞬間欺至齊墨云身前。
和尚厲聲喝道:“不要莽撞!”
他話音未落,齊墨云不閃不避,長劍直挑,嗤嗤聲響,那大雪團被切得粉碎,消散于無形。
接著鏘啷聲響,涂百勝長劍落地,一聲悶哼,咽喉處鮮血噴濺,頹然跪倒。
金吾衛(wèi)副總管雙手拼命捂住咽喉,雙目恐懼地瞧著齊墨云,鮮血從他指間流溢而出,嘴里格格有聲,卻說不出一句話。
“敢在我面前放狠話之人,沒有一個能有好結(jié)果,”齊墨云森然說道,“你現(xiàn)在信了?”
騰龍境之高手,卻被一招致死。
金百雄面色微變,終于露出慎重之色,鏘地拔出金色長劍:“一起上。”
那形貌丑陋的和尚身泛五彩之光,已經(jīng)一刀劈出。
金百雄的長劍,金光閃閃,密布云紋,顯然也是一件神兵利器,他一聲輕喝,長劍刺出。
只一步,便飄然縱出五六丈,直至齊墨云身前。
刀光帶出數(shù)道光圈,密布金色的六字真言,迅速變大,佛光莊嚴,籠罩萬物,直壓下來。
佛宗之鎮(zhèn)魔刀。
齊墨云頓覺肩負萬鈞之重,雙足下陷,令人動彈不得。
他一聲輕叱,穩(wěn)住身軀,生生抗住和尚的如山刀意。
金百雄的長劍也已經(jīng)刺來。
他的招式瞧來平平無奇,速度也并不快,仿佛那不是一柄輕巧的長劍,而是一根巨大的擂木。
長劍之上,金色符文顫動,詭異莫名。
齊墨云心知此劍必藏某種秘技,他卻夷然無懼,長劍遞出。
叮的一聲,兩劍相交,齊墨云頓覺情形不對。
他神田意海之中,真元如同開閘放水,傾瀉而出。
仿佛對面是一片無盡深淵,瘋狂地吞噬著他的真元,永無饜足。
齊墨云反應極快,左手化掌為劍,嗡地一聲大響,鎮(zhèn)魔光圈一陣亂晃,六字真言瘋狂抖動。
肩上巨壓,瞬間一輕,齊墨云立即身形暴退,閃出光圈之外。
那和尚面色震驚,但他早知齊墨云造詣非凡,立即緊隨而上,手中長刀揮舞,光圈再次兜頭罩下。
金百雄手中金劍,依然粘住齊墨云的青冥劍,無法震開。齊墨云退出多遠,他就跟著逼出多遠,仿佛兩人手臂相連一般。
齊墨云神田意海之中,真元噴涌而出,已經(jīng)被奪走近半。形勢危急,他卻眼神清亮,饒有興致:“原來你也會吞天滅日神功?”
金百雄感覺到對手真元正被自己源源吸入,饒是這般,這人還能好整以暇開口說話,也令他心下愈發(fā)驚疑。
他一面催動神功,一面沉聲說道:“吞天功法不過小道,豈能與金某自創(chuàng)之神功相提并論?小子,今日教你死個明白,此乃萬流歸宗功法!”
“大同小異,其實無甚分別?!饼R墨云冷笑一聲,絲毫不懼光圈再次罩住全身,自己骨骼咔咔作響,伸出左臂,直指夜空。
一道劍意,刺破光圈,接著一聲霹靂,朗朗夜空之中,忽地砸下一道粗大的電光!
那和尚猝不及防,痛吼一聲,被閃電劈個正著,身上僧袍稀爛,口噴鮮血,壯大的身軀倒飛出去,半晌掙扎不起。
那道伏魔光圈,也頃刻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金百雄面色大變,立即收功,打算撤劍后退。
此人被自己狂吸真元,竟然還能以劍氣召來天雷,這等戰(zhàn)力,簡直匪夷所思,著實深不可測。
直到這時,他心中才隱隱冒出一個念頭,今日之事,只怕自己兇多吉少。
不可戀戰(zhàn),當速速退走才是。
然而金劍紋絲不動,仿佛被牢牢地吸在了青冥劍上。
不等他撒手棄劍,眼前再現(xiàn)異象。
月色、星光,都變得一片模糊,空氣仿佛波浪涌動,真元如同汪洋大海,鋪天蓋地,從金劍之上,洶涌而來!
那跌落草叢的和尚,駭然瞧著齊墨云左手五指張開,天地元氣源源而入,無窮無盡。
金百雄掙扎不脫,真元迅速擠爆神田意海,沖刷周身經(jīng)脈,從頭至腳,都被撐得滿滿當當。
可是對面的真元依然如山洪傾瀉,轟隆著,呼嘯著,無情地灌入他的身軀!
金百雄心下大駭,再這么下去,他必定要爆裂而亡!
他眼中流露出驚恐、求饒的神色,然而張開嘴,卻喊不出一點聲音。
往昔對敵之時,他感受著對手的真元迅速被自己吸得涓滴不剩,從對手絕望哀求的眼神之中,能得到極大的滿足。
然而今天,他只想趕緊松手,跪下磕頭,懇求對手放過自己。
“萬流歸宗,今日教你見識什么叫做汪洋倒灌于江河?!饼R墨云輕笑一聲,“太快了,太多了,是么?”
金百雄說不出話,手也仿佛被粘在了劍柄之上,脫身不得,真元撐得四肢似乎馬上就會炸開,他眼中狂傲之色早已蕩然無存,只能拼命點頭。
“好,那就慢一點?!饼R墨云淡然說道。
金百雄頓覺呼吸一輕,對手真元不再是強灌而入,卻是一道道細流,強行擠過來,壓過來。
他眼中,滿是絕望之色,拼命張開嘴,發(fā)出無聲的哀嚎。
那和尚神田意海之中,被霹靂擊得一片狼藉,元氣亂竄,始終不能聚集真力。他只能眼睜睜瞧著金百雄矯健頎長的身軀,漸漸變粗,變寬,仿佛被充氣的死豬,慢慢膨脹。
金百雄已經(jīng)七竅流血,意識卻依舊十分清醒,萬分痛苦地感受到自己的五臟六腑、周身經(jīng)脈,都被擠爆,迸出鮮血。
終于,齊墨云抖動青冥劍,將金百雄連同他的金色寶劍,都輕輕震開。
他瞅著幾乎鼓成一個球形的金百雄,四肢懸空,身上長袍已經(jīng)碎裂,手里卻還捏著那柄金色長劍,其模樣既可怖,又可笑。
齊墨云輕輕搖頭,慢慢說道:“這是最痛的死法,可惜了,能自創(chuàng)這等神功,的確不愧是一代宗師。所謂請君入甕,作法自斃,死在自己所創(chuàng)的功法之下,也算是無憾了罷?”
無法說話,又不能動彈的金百雄,眼睛已經(jīng)被擠成了一條縫,依然流露求懇之色,只希望齊墨云能給自己一個痛快。
齊墨云卻再不理會他,轉(zhuǎn)身大步走到和尚身前:“你是佛宗北燕高手?”
“和尚技不如人,甘拜下風?!蹦呛蜕械挂灿矚?,“果然不愧是能將我大燕國師打成重傷之人,和尚心服口服。你要取和尚性命,給個痛快便是?!?p> “好?!饼R墨云也不廢話,長劍一指,劍氣直穿和尚咽喉。
另一邊,涂百勝已經(jīng)氣絕多時,眼睛依然睜得大大的。
齊墨云走過依然痛苦地感受著體內(nèi)寸寸碎裂的金百雄,瞧也不瞧他,徑直走向遠處自己的坐騎。
這幾個人類打生打死,情形兇險萬分,那匹馬卻悠然吃草,全不理會。
瞧見齊墨云回轉(zhuǎn)來,這馬輕輕甩動尾巴,低聲嘶鳴。
齊墨云翻身上馬,低聲喝道:“駕。”
翌日清晨,城外官道之旁的三具尸體,被過路客商發(fā)現(xiàn),立即報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