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京城之中逃難百姓流入南邊重安府城,重安刺史何文鑄、別駕衛(wèi)同才便知局勢不妙,于是遣人急往鎮(zhèn)南道金灣城報信,催促鎮(zhèn)南都督、齊王楚云騏提兵救駕。
北面?zhèn)鱽硪粋€接一個的壞消息,在南岳萬壽山修煉的沖睿觀主、濟海住持等方外高手也坐不住了,紛紛率領得力弟子,出山至府城,等候朝廷召喚。
玄微道長也領著徒弟郭蒼松離開了清涼臺,沖睿將他上下打量,有些意外:“玄微道友何時晉入了攬云境,且隱隱又有破境之象,修煉如此神速,貧道也是自愧不如?!?p> “貧道于清涼臺苦修多年,一朝忽有所悟,是以這些時日大覺進益?!毙[動麈尾,煞有介事,“只是如何敢與觀主比肩,想要更上一層,殊非易事。”
何太守原本覺得這玄微道人不過是附驥之輩,有些瞧他不上,眼見沖睿觀主對他如此看重,這才客氣了幾分。
眾人商議,募集鄉(xiāng)兵以為自保,又遣人往潭安府城等處打探消息。
齊王楚云騏在金灣得了北面急報,也是驚得魂飛天外,一時不能置信:“二郎這是昏了頭,竟做下如此無君無父之事?!”
“此乃利令智昏,鋌而走險。”行臺司馬楊秀心憂京城之中的父親,催促齊王道,“如今局面,豈非殿下天賜良機?當速速召集兵馬,北上勤王才是?!?p> 楚云騏出京之前,遙領鎮(zhèn)東行臺都督之銜,與南道行臺官員,素無結交。這些人在靖王主政之時,對其親力親為、沉遜謙和的做派都是大有好感。楚云騏初來乍到,因為心氣不順,是以崖岸高峻,難于親近,文武官員都對其敬而遠之。
如今大事猝發(fā),楚云騏只好又拉下顏面,召集行臺諸使商議勤王之事。
鎮(zhèn)南行臺之觀察使、提學使等人,都沉吟不語,只有行軍副統(tǒng)領,。形貌黑瘦的文運久嘆息說道:“南道諸地,皆是偏遠邊州,殿下來此任事,或許心中憤懣,因此平日里對咱們這些屬官,也是不假辭色??墒侨缃窬┏浅隽舜笫?,動搖國家根本,說不得,咱們身為武人,理當挺身而出。殿下既有勤王之命,卑職,理當響應?!?p> 齊王心下稍喜,正要接話,行軍統(tǒng)領林常勝卻冷冷說道:“鎮(zhèn)南道之兵,散布四處,金灣城外,不過兩萬來人。咱們又俱擔著守土之責,豈可全出?北上護駕之事,本官分兵一萬,交與文兄弟便了。”
楚云騏聞言大怒。手按劍柄盯住林常勝:“你這是說的甚么話,君父危難,只拔區(qū)區(qū)一萬人,濟得甚么事?莫非你竟是那逆賊一黨?”
“殿下這話,是欲構陷臣下耶?”林常勝臉型狹長,面色陰鷙,夷然不懼,“某一個騰龍境,官居二品,富貴已極,是失心瘋了要跟著逆賊作亂?只是林某一方鎮(zhèn)將,豈能置百姓不顧?是以某差遣文兄弟,分兵隨殿下北返。另留一半人馬,也是為了防備地方,若有心懷不軌之輩,趁機作亂,則金灣亦危,不堪設想矣!”
楚云騏氣得說不出話來,楊秀眼見鎮(zhèn)南觀察使葉正茂等人都不做聲,便知齊王來此日短,未得人心,他又知林常勝以騰龍境之宿將,節(jié)制數(shù)萬之眾,未可輕動,只好抑住怒氣說道:“林統(tǒng)領所言,固然在理,只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若是康逆果真篡位,做了北燕之傀儡,必定竭盡財賦,重斂于民,以供歲幣,則百姓不堪,人心離怨,諸君這父母官,豈能做得安生。葉都使,下官說得可是?”
這是逼著葉正茂等人表態(tài)了。
葉正茂愁苦嘆息一聲,只好拱手對林常勝說道:“楊司馬所言,亦為至論。咱們既要護得一境平安,也不能坐視主君困于危城。葉某想著,殿下親自率部趕赴京城救駕,始興城乃是必經(jīng)之處,那里也有數(shù)千兵馬駐屯,可吩咐他們一道跟隨。此外,翁陽、循州兩處之兵,也一并交付殿下,將軍以為如何?”
其他幾個文官,也都好言相勸,林常勝這才勉強點頭應允,于是當著齊王之面,署令鈐印,交付與文運久。
齊王惡狠狠瞪一眼林常勝,起身吩咐楊秀:“你與孤這就收拾行裝,咱們今日便出發(fā)!”
說罷,兩人撇下諸官,匆匆進了后院。
文運久瞅著林常勝嘆息說道:“國家存亡之際,林兄何必如此意氣用事!”
“甚么國家存亡,”林常勝冷笑一聲,“說到底不過他們弟兄幾個爭位,不管誰來替代,當真就敢罷黜了某一個騰龍境武將?隨他們折騰去便好。你要是覺著這齊王能贏了北虜,只管賣力效忠便是?!?p> “這是什么話,文某非出私心,全為國家耳!”文運久也怒了。
兩人不歡而散。
楚云騏、文運久遂領兵一萬,出了金灣城,逆滑江北上。至始興,又糾集循州、翁陽等處兵馬,合計二萬五千余人,繼續(xù)北進,翻越橫亙數(shù)百里的南騎嶺,直至林城府。
南騎嶺山勢綿延,驛道崎嶇狹窄,隊伍行進得十分艱難。
鎮(zhèn)南軍行臺親衛(wèi)營營將,原本是來自鶴州武道學院之舒靖海。齊王到任之后,厭惡其出身,將其打發(fā)至城外軍營任事。如今大軍北進,文運久愛其武技出眾,又召回身邊做隨扈。
人、車、馬,在起起伏伏的石板路上走得叫苦不迭,文運久愛惜坐騎,與官兵們一道牽馬行進,他轉頭對舒靖海囑咐道:“殿下畢竟是行臺之都督,此番又是解救京城,你便是再有怨氣,也不可懷恨在心。若遇危急,當挺身而出,護住殿下。”
“卑職省得,”舒靖海黝黑的面孔十分沉靜,“決計不會?!?p> 文運久知道他向來惜言如金,但是言出必踐,滿意地點點頭。
舒靖海忽然又說道:“聽說大師兄,與靖王一道去了鶴州?!?p> “嗐,靖王殿下雖說平定了南羌,畢竟路途遙遠,要趕回京城,想必已在咱們之后矣。”文運久注視巍峨群山,皺眉搖頭,“再說,就算你大師兄是天元高手,憑他一人之力,也難救這局勢。”
自林城至重安,三百余里,皆為平路。楚云騏和楊秀兩個,心中都十分焦躁,連聲催促部伍晝夜兼行,甚至吩咐扈從鞭打叱罵。官兵無不有怨言,只是文運久向來為人寬厚,深得眾心,又與大伙吃住在一塊,耐心安撫,總算沒有鬧出嘩變之事。
不料才至重安府境,何文鑄等人出南門相迎,便有朝廷急使趕來報訊,靖王率西道軍,大破北賊,如今已經(jīng)入城,安定局勢。
文運久聞言大喜:“靖王果然國之棟梁,慷慨赴難,拯救社稷,有如此賢王,國家幸甚!”
齊王與楊秀兩個,正面面相覷,大覺掃興,聽了文運久這番夸贊,更是滿心不是滋味。齊王便開口叱道:“叛亂雖平,終究是傷了國家元氣,何幸之有!”
文運久愣了愣,這才醒悟自己失言,但他自覺光風霽月,因此并不辯解,只默默拱手,后退一步。
幾個旅將,瞅著齊王背影,都有不屑之意。
楊秀低聲提醒齊王:“叛亂雖平,殿下還是得繼續(xù)北往,去見見至尊,也教咱們盡忠勤王之意,為天下所知。”
“不錯,事到如今,孤豈能灰溜溜又回金灣去。”齊王深吸口氣,“咱們先入城歇息,然后繼續(xù)北進便是?!?p> 兵馬駐于城外,齊王等人則入城,沖睿觀主、濟海住持等人,也都來拜見。只有玄微道長,卻扯了扯徒弟的衣袖,示意他跟著自己返回清涼臺。
郭蒼松有些不解:“大亂平定,師尊難道不與這殿下一塊入京么?”
“平亂是齊墨云之功,與咱們這些人有何相干?”玄微灑然一笑,擺動麈尾,“你師弟想必無恙,咱們才不用去湊這份熱鬧,沒的教人看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