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之中,任輕羽身后百步開外,衛(wèi)寒霜瞧著那只羽箭倏然停住,微微變色。
她早就瞧見那面西軍大旆,知道來人是鎮(zhèn)西道主將曹泰。她也知道,北燕所有騰龍境武士之中,以曹泰的戰(zhàn)力最強,上官瑾和曇輪國師都頗多贊譽,認為其人三五載之內,定可晉入天元之境。
曹泰性情暴躁,對鎮(zhèn)東道大敗之事,極為不滿,聽說齊墨云竟然還敢來東都,愈加憤怒。所以當任輕羽上前查探之時,衛(wèi)寒霜故意沒有出聲。
她想瞧瞧這個女射手如今究竟有多少斤兩。
當曹泰射出的那支羽箭被任輕羽輕松攔下,衛(wèi)寒霜便心下一凜。
這女孩兒比自己還小著幾歲,這幾日瞧著不聲不響的,竟然真的晉入了天元境。
當任輕羽素手伸出,輕輕拈住那支粗大的羽箭,衛(wèi)寒霜便暗道不好。
她總不能眼睜睜瞧著方面大將,在本國京畿腹地,被一個敵方少女就此射殺。
可是她正打算出手,官道之上的齊墨云,忽然抬頭,冷冷地掃她一眼,然后鏘啷聲響,半截長劍出鞘。
頓時劍氣彌漫,衛(wèi)寒霜只覺周天寒徹,渾身如陷冰窖之中,不能動彈。她情急之下,只得出聲喚道:“輕羽妹妹,箭下留人!”
任輕羽恍若不聞,嗚嗚的風聲之中,她已經(jīng)張弓搭箭,一箭射出。
眼見那支呼嘯而去的羽箭被任輕羽接下,曹泰不能置信地瞪大了雙眼,他身后的部屬們也都低聲輕噫。
一個瞧著弱不禁風的少女,身手竟然這等了得。
曹泰尤知不妙,少女這般輕松拈住他所射出的羽箭,哪怕是騰龍境,也不可能如此毫不費力。
天元境。
他下意識便要催動胯下那只異虎,卻駭異地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無法動彈。
異虎低聲嘶吼,四爪扒地,依然不能移動分毫。
說時遲那時快,任輕羽手中羽箭,已經(jīng)射出。
部伍齊聲驚呼,曹泰眼睜睜瞧著那支羽箭破空而來。無聲無息,泛著幽暗的藍光。
一時間,他周身上下,全都涼了。
砰然聲響,他頭上兜鍪,被擊得粉碎,那支粗大的羽箭也在擊中兜鍪的瞬間,便化作了碎屑。
曹泰慌忙摸摸自己腦袋,還好,安然無恙。
隊伍一片寂靜,無人出聲,也沒有一個人動彈。
任輕羽不再理會他們,那只海雕掉頭,向北面飛去。
齊墨云還劍入鞘,衛(wèi)寒霜發(fā)覺劍氣忽然消失,也不禁長松了一口氣。
曹泰還呆呆立在原地,齊墨云沒有理會他,駕地一聲,催動坐騎,繼續(xù)向北趕路。
衛(wèi)寒霜遲疑一會,沒有過去與曹泰寒暄,追著那兩人去了。
這三人就這么在曹泰眼皮之下,大搖大擺離去。
曹泰身后的一個旅將終于出聲:“總管?”
“他奶奶個熊,”曹泰咬著牙,緊緊握住刀柄,“曹某橫行半生,到頭來,竟被一個女娃娃壓制得全無還手之力?!?p> 沒有了兜鍪,北風吹得他頭痛。
“那,咱們還追么?”
“追個P,”曹泰恨恨說道,“回谷州!老子要書奏朝廷,出兵攻打鐵欄關,殺到那西京城去?!?p> 對于齊墨云來說,就算那曹泰是北燕節(jié)制方面的大將,這件事也只不過是沿途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全然不用在意。
他們經(jīng)過名為廣澤的湖泊,由衛(wèi)寒霜領著,穿行過南谷關,此處距離東都城,僅有五十余里。得知消息的北燕朝廷,便遣人在關城北面驛館相迎。
前來迎接的,乃是齊墨云當年舊識,曾任鴻臚寺少卿的烏古卓,如今已經(jīng)升做禮部侍郎。他是見識過齊墨云本事的,相見之后很是恭敬,作揖說道:“依至尊口諭,請南楚齊將軍暫居于西苑離宮。明日,下官便陪將軍一道過去。”
“又是西苑離宮,”齊墨云負手瞧著他,“貴國君上,這是不打算教齊某入城么?”
“將軍武技通神,昔年便有劍指吾國皇帝之舉,”烏古卓也不避諱,挺直身體說道,“如今又在彭山、高陽等處連破我?guī)?,當真是威名赫赫,東都城中,欲尋將軍晦氣之人,也是不少。至尊這般處置,也是替將軍著想之意?!?p> “大燕皇帝果然仁德細致,”齊墨云涼涼說著,又覷向烏古卓身后那個六品主事,“這都六年了,鄒主事為何依舊只是攬云之境?這官職品秩,也仍如六年前一般,瞧來鄒主事,在東都城里過得,并不如意么?!?p> 禮部主客司主事鄒尋海,相貌與六年前相比,變化不大,當年那份意氣風發(fā),卻早已蕩然無存。聽見齊墨云出言譏刺,他默然無言,悄然后退一步。
任輕羽只覺這人雖形貌高大俊朗,眉眼間卻有一股抑止不住的頹然氣色,她有些困惑,將鄒尋海細細打量。
“當年離宮比武,他敗于貴國龍舞陽之手,”衛(wèi)寒霜低聲告訴她,“又眼見本姑娘頃刻間連破二境直入天元,大受打擊,以致心志消磨,從此再無精進,愈發(fā)平庸矣?!?p> 原來如此。
“多謝姊姊解惑,”任輕羽輕輕點頭,想了想又低聲問道,“聽說當日比武,龍旅將險些被姊姊開膛破肚?”
“那是他技不如人,”衛(wèi)寒霜輕哼一聲,傲然說道,“若不是我一時心軟,焉能教他活到如今?!?p> “好歹舞陽師弟有贈衣之德,”齊墨云轉頭,似笑非笑掃她一眼,“當日你若沒有心軟,本座豈會就這么放過了你。”
衛(wèi)寒霜被噎得滿面通紅,只好岔開話題:“東都城里,你的仇敵不少,還是先顧著自家罷。如今我也不用再跟著,先走了。”
說罷,她掉頭便走,裙裾飄舞,倉皇離去。
齊墨云這才向烏古卓抱拳:“那么有勞烏古侍郎,咱們明日便往離宮去?!?p> 這一回,齊墨云依舊下榻于西苑積翠宮中,此處聽候使喚的,還有十來個內侍、宮女。只是齊墨云詢問北境之事,這些人一概搖頭不知。
兩人入住積翠宮之后,天空中便紛紛揚揚下起了大雪。
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殿宇樹木,在飛雪之中,愈顯寂靜。
齊墨云帶著任輕羽登上宿羽臺,遠眺冬景。任輕羽見他一直雙眉緊皺,知道他仍在擔憂北地情形:“如今大雪,北燕朝廷想必也不會遣人過來。齊大哥,今日咱們不必理會那些煩心之事,只管安心賞雪便了?!?p> 齊墨云沉默一會,突然挑眉:“有人來了?!?p> “是,妾也瞧見了,那咱們就回積翠宮?”
“嗯,回去罷?!?p> 來人是一個年約二十四五歲的年輕男子,相貌清秀,戴一頂鑲金飾玉的皮冠,穿著名貴華麗的紫色狐裘,氣度雍容,身后還跟著二十來個扈從。
齊墨云有些詫異:“歷陽王?”
“小王正是單于宏,”年輕男子含笑抱拳,“早知齊都帥之英名,小王今日踏雪而來,一睹都帥真容,果然是見面更勝聞名也。南楚有此擎天柱石,可見上蒼庇佑,令小王等,十分羨慕?!?p> 齊墨云將單于宏瞧了又瞧,神色復雜地點了點頭:“殿下過譽,今日殿下前來,可是受貴國君上之托,與齊某商談北境之事?”
他知道歷陽王在北燕朝中并無實職,單于韜遣此人前來,只怕今日所談,燕國君臣并不會真正在意。
單于宏伸手,請齊墨云一道坐下說話,他覷著齊墨云,慢慢說道:“直至小王出城之時,仍未有北境消息傳來。敝國至尊,連同上官、阿速兩位宰相,對齊都帥所言之西薩蠻族入侵,皆大不以為然。都帥,你的消息,果然確鑿?”
“敢問殿下,如今貴國幽都府,是何人主事?”
“皇兄信重,命小王遙領鎮(zhèn)北行臺經(jīng)略使?!眴斡诤赀t疑一下才說道,“此外朝廷另授管延興為北道觀察使,只是,此人乃是前幾日才離京往幽都府赴任。”
又是親王遙領,齊墨云真想拍案罵人,他強自忍?。骸熬退愕钕铝艟┻b領,這觀察使治理府縣,亦為封疆要職,也未免缺員太久?!?p> 單于宏也搖頭:“皇兄登位不久,朝綱未穩(wěn),若不是都帥來書提及西薩蠻族,這北道觀察使,只怕還沒有這么快定下來?!?p> 齊墨云無聲嘆息,又盯著單于宏:“殿下既是遙領北地經(jīng)略,何不遣出心腹,趕往北渾州,查探個究竟?”
單于宏有些猶豫,又轉頭瞧瞧跟隨自己的幾個武士:“小王,小王終究只是遙領,這般私下遣人,京城之中,必有物議——”
“殿下,再這般遷延不定,”齊墨云打斷了他,“只怕是亡國之禍,即在眼前。”
單于宏聞言一震,那幾個武士卻似信不信,神色都有些不以為然。
齊墨云也不理會他們,加重語氣:“齊某當年曾游歷北寒部洲,世人皆知,是以齊某熟知蠻族情形,那西薩汗王,必定傾力來犯,絕非虛言?!?p> 單于宏沉吟許久:“齊都帥只身前來報訊,足見誠意。小王又是北境之首官,的確不可置身事外——”
他終于站起身來,鄭重抱拳:“原本想著今日前來,能與都帥一道賞雪飲酒,既然都帥如此催促,想必形勢定然急迫。如此,則小王先行告辭,這就返城,遣人往北境去查探個明白?!?p> “上官雨虹,或者衛(wèi)寒霜?!饼R墨云提醒他,“最好是遣一位天元,以飛鳥坐騎,晝夜兼行,愈快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