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韋懷義把鑄成不同形狀的銅制立體棋子,一個個擺上棋盤時;劉巖真覺得這不是在下中國象棋,而是在下國際象棋。
擺好棋子后,韋懷義并未立即開始,而是從身邊人手上接過了幾張紙,說道:
“表弟,俗話說‘親兄弟還要明算賬’,不是表哥不信任你,只是這賭局的規(guī)定便是要立字據(jù)為憑。牙保已經(jīng)擬好了字據(jù),簽過名后,咱們再開始罷?!?p> 劉巖此時心里已經(jīng)犯了怵,任他想破頭皮也沒有料到,唐朝的象棋跟現(xiàn)代差距有那么大;此時的劉巖只想找部手機(jī),在某乎上問上一句,“如何評價唐朝象棋下法?!?p> “怎么,表弟莫不是不想下了,無妨,那我就回去了?!表f懷義見劉巖躊躇,也不著急,直接來了一招以退為進(jìn)。
“哪里的話,我當(dāng)然要下。”劉巖剛剛表現(xiàn)得那叫一個胸有成竹,要是現(xiàn)在于眾目睽睽之下打退堂鼓,可就糗大了。
他只好硬著頭皮扯過那幾張紙,仔細(xì)端詳起來;一面看著其中條款有沒有什么陷阱,一面思索著怎么能全身而退。
慢慢看到最后一行字,劉巖也沒瞅出什么不對的地方,更沒有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只好取過毛筆、簽上自己的名字。
簽字之時,劉巖只記得繁體的劉怎么寫,忘了巖怎么寫;悄悄窺了一眼腰間玉佩上的字樣,才不至于出丑。等到他簽完,一式兩份的契約一份由劉巖保管,一份歸還給韋全義;兩人的棋局,也隨之開始。
韋懷義為莊家,先走子;他行了一步輜車,劉巖有樣學(xué)樣,也走了一步同樣的棋。不知規(guī)則的他,準(zhǔn)備用這一盤來摸清走棋的規(guī)律,之后再試著融入些現(xiàn)代中國象棋的戰(zhàn)術(shù),看能否起到奇效。
所以很快,劉巖便傻乎乎地被吃了將,輸?shù)袅诉@一局棋。不過韋全義倒是沒有因此生了輕視,反而覺得劉巖在試探他的棋路,更加謹(jǐn)慎。
“嗯?車不能回頭么?!?p> “唉,你這將怎么還能過半場!”
“靠,這個馬不會被別腿的!”
“......”
每一次內(nèi)心的驚呼,都代表劉巖在棋局上吃了大虧;短短兩炷香內(nèi),劉巖又?jǐn)×巳?,也讓韋懷義摸清了他的虛實(shí)。
旁邊的甄三七也只能干著急;他之前看劉巖那副樣子,以為劉巖棋藝有多么高超,沒想這水平還不如他自己五歲的時候。
看出劉巖絲毫不會下棋后,韋全義更是得心應(yīng)手地虐起菜來、連戰(zhàn)連捷,半個時辰之內(nèi)又贏了劉巖六把;算下每局的平均時間,劉巖還沒那破落漢撐得久。
十局下完,韋全義是滿面紅光,志得意滿;而劉巖卻是恍如隔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一局都未能贏。
韋懷義瞇著眼睛瞟了一眼劉巖靠在一側(cè)的佩劍,然后把目光轉(zhuǎn)向劉巖,不說一字;但意思已經(jīng)很明白了:趕快履行約定,不要想著賴賬。
旁邊看熱鬧的人又比一個時辰前多了一倍,圍的更加緊密;大庭廣眾之下,劉巖不好反悔,強(qiáng)作輕松,把寶劍拱手相讓。
接過佩劍的韋懷義人心不足,又打起劉巖身上別的物件的主意,“表弟棋藝不俗,只是運(yùn)氣稍差,不如我們再弈幾局?”說著,眼睛已經(jīng)瞟上了劉巖掛在腰間蹀躞上的玉佩。
劉巖眼睛緊盯著棋盤,一動不動,對韋全義的話置若罔聞;韋懷義倒也沒有生氣,招呼著家奴收拾東西,儼然是撈得了好處要打道回府,還嘆了一句,“既然表弟不愿賜教,那我便帶著這小娘子回家了?!?p> “我跟你下,你敢應(yīng)戰(zhàn)么!”甄三七終是看不下去,喝出聲來;不但引得韋懷義眉頭一皺,周圍漸漸要散去的民眾也紛紛裹足,復(fù)圍上來。
“你?窮酸小吏一個,拿的出一緡錢么,還想和我下?!表f懷義懶得多看甄三七一眼,而后又羞辱道:“不過你要是也有女眷抵押,那倒是也可以?!?p> 聞言的甄三七攥緊拳頭,怒目而視;可此等形勢,他就算沖上去扭打,也不過是再被抓住,無濟(jì)于事。只好向還呆在那里的劉巖一揖,“還請行軍司馬借我十緡錢,我與他下一局,定......”
“你找人借錢可以,但是我這話說在前頭,你要是借來的錢,我這邊的賭注,便不是這個女子了?!表f懷義的聲音又不合時宜地響起,讓人反感不已。
“你怎能這樣無恥!”甄三七一時語塞,不知道能再說些什么。
突然,劉巖起身轉(zhuǎn)向甄三七,靠近后小聲問道:“你能確定贏他么?”甄三七堅(jiān)定的點(diǎn)了下頭,說:“此人棋藝不如我十一,勝他易如反......”
還沒說完,甄三七就停了下來,雖說這韋懷義的棋藝上不得臺面,可當(dāng)著劉巖的面上說,也太不合適了。
劉巖并未在意此等細(xì)枝末節(jié),充滿不甘地低嘶道:“好,只要你能贏,我一定讓他連本帶利都吐出來!”
而后劉巖一把扯斷腰間掛著玉佩的絲線,舉向韋懷義,“表哥,我這玉佩雖然不能算世間罕有,但賣個三五百緡,卻也不難?,F(xiàn)在就算兩百緡錢,跟你賭一賭,如何?”
韋懷義還沒答應(yīng),好不容易擠進(jìn)來的蘇宇、梁克貞二人已經(jīng)擁了上來;他們勸劉巖不要意氣用事,須想著正事,不要再在此處耽誤時間。
劉巖一把推開二人,眼睛已經(jīng)泛紅、像極了輸急眼的賭徒,罵到:“滾開,我要你們管么!”二人不知劉巖為什么像變了個人一般,梁克貞還要再勸,卻被蘇宇一把拉住,并示意他看劉巖悄悄向他們打的手勢。
“這玉佩與你一局定勝負(fù),你敢么!”
韋懷義大喜過望,連忙應(yīng)道,“敢是敢,只不過不知表弟要我出些什么,”然后臉上揚(yáng)起奸笑,“總不能要我的命罷?!?p> “表哥言重了,”劉巖撫了撫胸口,以表緩氣,“我輸在這棋盤上,就要贏這棋盤的錢!”
“如果甄藥師贏了,我要表哥在棋盤第一格放一文錢,第二格放兩文,第三格放四文;如此為規(guī)律,每一格的錢數(shù)倍于前一格,直至放滿棋盤的每個格子;這所需錢的總數(shù),便是表哥要給我的數(shù)目。最后還要你大吼一聲——‘我棋藝不精’?!?p> “此事,表哥做得到么?”劉巖特意在“我棋藝不精”這幾個字上加了聲音,希冀韋懷義不要計(jì)算錢數(shù),而是以為自己為了找回面子而提出的賭注。
韋懷義沒有立即答應(yīng),而是先心里盤算了幾格,發(fā)覺沒幾個錢;又詢問了左右?guī)讉€家奴的意見,他們也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
他進(jìn)而暗想道:即使我輸了,也不是輸在劉巖手里,不算丟人;若是贏了,在姑母面前,就可以好好說道說道劉巖賭輸?shù)氖论E了!況且我在廣州城中下棋,只故意輸給過姑父,其他人哪里是我的對手。
接著放心應(yīng)道:“當(dāng)然,這點(diǎn)小小的賭注,我怎會不答應(yīng)。牙保,速速擬好字據(jù),我們簽完便下?!?p> 之后便是驗(yàn)明契約,簽字捺印。等到手續(xù)辦完,劉巖用紙遮住自已憋不住的喜意,微微翹起嘴角,“這次,讓你輸?shù)靡C褲都不剩!”
正所謂:
“天馬斜飛度三止,上將橫行系四方。輜車直入無回翔,六甲次第不乖行?!?p> 棋盤上一番交鋒,甄三七的棋藝果真如他所說,遠(yuǎn)勝韋懷義。只用了一炷香,就讓他無子可用。
不知是真的大度,還是因?yàn)橘€注太小不在乎,韋懷義干脆利落地認(rèn)了輸,并吩咐道:“來人,取三十緡錢來!”
之后陪著笑臉對劉巖說道:“表弟,這棋盤上總共多少錢我也懶得算了,我多給給你些、三十緡錢總夠了吧;當(dāng)然,那句‘我棋藝不精’,一定會說,絕不賴賬?!?p> “我棋藝不......”
劉巖不以為意,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字據(jù),“這三十緡錢怕是不夠啊......不如表兄把那個娘子放了,再還了我的配劍,并借我二十艘漕船用用。”
“表弟你是得失心瘋了吧,擺滿棋盤才要幾個錢?不說你問我要的其他東西,就那一艘漕船,便要八百緡錢,還借二十艘......”
“砰”地一腳,劉巖直接踹翻了之前甄三七坐的胡床,叫道:“你說誰得了失心瘋!你知不知道自己這一把,輸給了我多少錢?”而后轉(zhuǎn)身面向周圍圍觀的黎庶,徑直口算起來:
“這第一格擺一文錢,第十格,你就要給我五百一十二文;第二十格,你就要給我五百緡以上的錢;第三十格,你要給我五十萬緡以上的錢!”
劉巖越說越激動,直接趨向韋懷義身邊,而韋懷義一臉茫然,不知道劉巖在說些什么。
“第四十格,你要給我五萬萬緡以上的錢,你知道元和初年,國家歲入多少么?”
韋懷義已經(jīng)被一連串?dāng)?shù)字震地懷疑人生了,只是下意識點(diǎn)了下頭,劉巖隨即補(bǔ)道:
“我告訴你,尚沒有超過三千萬貫!也就是說,在這第四十格,你要給我十七倍于元和初年國家稅收的錢財(cái)?!?p> 劉巖進(jìn)一步,韋懷義便退一步,此時的劉巖已經(jīng)有些癡狂,他直接吼道:
“不知道整個大唐,有沒有五萬萬緡的銅錢!”
“就算有,這只是第四十格,還要我給你算算第五十、六十、直到最后一格嗎?”
韋懷義輸了氣勢,被壓迫地一屁股坐到地上,但也沒有放棄抗辯,支支吾吾地回道:“不、不可能,哪里、哪里有那么多,你、你不過是、不過是嚇唬人......”
“那你自己給我找人去算,我就在這里等著、等著你的結(jié)果。”然后劉巖揪起旁邊一個家奴的領(lǐng)子,咬牙切齒道:“算吶,你趕快給我算,讓你家主子知道,這輸了有多少錢!”
劉巖的身份在哪里擺著,就算他如此蠻橫,那幾個家奴也不敢像剛剛對甄三七那般、直接拿了劉巖;只能連道“遵命”,并去取了珠算。
癱在地上的韋懷義眼巴巴地望著分執(zhí)珠算、紙筆的家奴,只希望他們說出一句“并沒有多少錢”;可事與愿違,這奮筆疾書的幾人,越算臉色越難看,而韋懷義的心只能穩(wěn)穩(wěn)地落在谷底,翻騰不出一絲希望。
沒等那幾個家奴算完,韋懷義心中已經(jīng)認(rèn)可了劉巖所說的數(shù)字,并醒悟過來這是劉巖給他設(shè)下的套。
之后他眼睛慢慢抬向劉巖,混不吝道:“我沒那么多錢,還不起。怎么,要我以命相償么。”
劉巖一改之前的冷峻,半蹲著身子搭上韋懷義的肩膀,“表哥,沒關(guān)系。這一代人雖還不盡,可子子孫孫卻是無窮盡的。以無限隨有限,終有一日,是能還盡的?!?p> “我就不還,看你能奈我何?”說完這話,韋懷義甩開劉巖雙臂、扭頭便走,一副要賴賬的樣子。
劉巖蹲得安如泰山,不疾不徐地飄出一句,“我是不敢傷表哥分毫,但是卻能讓南??h上下的賭坊、棋館,都將你拒之門外!畢竟是表哥不仁在先,我才不義在后?!?p> 這話可要了韋懷義的親命,他就這兩個愛好,要是被劉巖擺這么一道,那就真要“生無可戀”了;而且這舉動,還正中韋氏下懷,韋氏已經(jīng)看不慣她這游手好閑的侄子很久了。
再加上韋懷義自己一向也瞧不起賴子,只得折身求道:
“好弟弟,不、你是我哥還不行嗎;好哥哥,你要怎樣,盡管直言;總不能真的讓我韋家上下,世世代代為還債勞作罷!”
劉巖緘口不言,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腦袋,示意韋懷義自己想。韋懷義苦思之下,回憶起剛剛劉巖提的條件,不得已道:
“好,那女子歸你,你的劍也還你,漕船、漕船我借你十艘......”
結(jié)果被劉巖直接了當(dāng)拒絕,“那表哥還是請回吧,安安心心在家治書作文,想必母親看到,也會十分欣慰。”
他越裝地絲毫不在乎,韋懷義心里越?jīng)]底,做出的讓步也就越大。
“行行行,二十艘漕船,你想用多久,就用多久,好么?”
劉巖裝著十分不情愿,應(yīng)了下來;心中已經(jīng)樂開了花;韋懷義則急忙還回配劍,同時讓家奴松開了那個女子;隨即便要轉(zhuǎn)身離去。
“表兄,別急著走,我還有話要同你說呢?!眲r一把撘住韋懷義的肩膀,然后附耳說道:“交船之時,我送表兄一副新玩法的象棋,絕對比現(xiàn)在這象棋,有意思多了!”
坑了人的劉巖不忘送個大棗,對付韋懷義這種紈绔子弟,送他一副象棋,可比千萬錢財(cái)好使得多。
韋懷義聽了這話,眼中都放出光來,回頭問道:“當(dāng)真么,你這可不能唬我!”
“放心,交船之日,你自然會見到。”劉巖松了手,中間三指上下劃動,做了個輕佻的告別。
懷著對劉巖口中象棋的掛念,韋懷義招呼著幾個家奴,清理了帶來的物件后離去;同來的牙人、保人,也隨之走遠(yuǎn)。
貌恭而心不服
四千多字,算還昨天的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