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媽媽，你在不在？”安寧的回憶被安安稚嫩的言語帶回了現(xiàn)實(shí)，女兒不知什么時候睡醒了。安寧答應(yīng)著，把手里的相片收好，趕緊來到了安安睡覺的床前。
五年前你還只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但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成了一個小大人，這五年來，與其說媽媽照顧你成長，不如說是你一直安撫著媽媽累累傷痕的心。
安寧捏了捏安安光滑的小臉，或許是該找個時間帶你去見他們了，他現(xiàn)在不知身在何處，她卻永遠(yuǎn)的守在那里了。
又過了四五天的光景，屋里已被安寧整理得井井有條，很多舊家電也已經(jīng)不能用了，安寧都換上了新的。
買了幾盆綠植放在屋里，仿佛一下子就有了生機(jī)，外婆活著的時候，喜歡養(yǎng)一些花花草草，屋里一年四季鮮花盛開。
嗯，不錯，安寧自我贊揚(yáng)著，接下來，她和安安會有一個相當(dāng)溫馨的小家。
馬上就要過年了，安寧也沒有再去找工作，過去在美國讀書的日子，安寧和安安聚少離多，現(xiàn)在她要好好的陪陪安安，她還要好好調(diào)整一下自己的狀態(tài)，年后才有精力投入全新的生活。
鞭炮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密。街上懸掛的燈籠又大又圓，一個個沿著北方街頭整齊的馬路線一路串起，仿佛滿大街的冰糖葫蘆。家家戶戶都貼起了對聯(lián)，節(jié)日的氛圍籠罩了水香市的每一個角落。
安寧和安安忙活了一下午，把家里的衛(wèi)生打掃了一下，又把春聯(lián)貼起。安安給高興壞了，好吃的好玩的都比平時要多，更重要的是，媽媽一天到晚都陪伴在自己的身邊。
安寧的媽媽從美國打來了電話，按照水香的傳統(tǒng)，明天是大年三十，讓安寧不要忘了去給外婆上墳。還順便囑托了安寧幾句，如果在國內(nèi)生活的不好，就回美國去，如果缺錢了，就開口問她們要。
第二天，安寧起得特別早。她買了兩束鮮花，和安安來到公墓園。
墓碑上外婆的照片還很清晰，仍舊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
從安寧記事起，所有關(guān)于外婆的回憶都是甜蜜的。尤其是爸媽去美國之后，留下自己在國內(nèi)，從此安寧便一直和外婆生活在一起。
可是后來在安寧高三下半年的時候，外婆突發(fā)腦溢血，搶救無效去世。這也是安寧心里一直以來的一個痛處，假如自己當(dāng)時不留外婆一個人在家，早點(diǎn)發(fā)現(xiàn)的話，外婆或許現(xiàn)在還在吧。
情深處，安寧不禁黯然神傷，眼淚不自覺地滑落下來。安寧怕安安看到自己的舉動害怕，輕輕將臉邊的淚珠撫去。
離開了外婆的墓碑，安寧帶安安又來到了另一個墓碑前，將鮮花輕輕地放在前面。
墓碑上是一個非常年輕漂亮的花季少女，少女杏眼圓睜，亮閃閃的像天上的星星，櫻桃嘴微微張開，仿佛在輕聲地歌唱，長發(fā)垂肩，明艷而生動。墓碑上雕刻著女孩的名字：劉柳。
“媽媽，這個阿姨好漂亮呀，這個阿姨不在了嗎，好可惜！”聽著女兒也發(fā)出這樣的感慨，安寧心里針扎似的疼痛。
是啊，這么年輕漂亮的女孩不在了，五年前就不在了。安寧的思緒不禁回到了和劉柳最后一次見面的時候。
那時候，全國規(guī)模的高考進(jìn)行中，只剩下午的最后一科考試了。
因?yàn)榘矊幈緛砭驮谧约旱哪感Ｋ阋恢锌荚?，離自己住的地方比較近，再加上下午考試的時間是三點(diǎn)，安寧便回到了家里打算午休一下再去考試。
爸媽在美國沒有回來，外婆也已經(jīng)去世了，家里就只有安寧一個人。
“咚咚咚…”外面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安寧從夢中驚醒，趕緊去開門，卻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
只見挺著大肚子的劉柳神色慌張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下半身一件麻色的褲子已經(jīng)被血液浸透，鮮血一滴滴地落在腳下的地板上。
“安寧，快幫幫我，幫幫我?！眲⒘袣鉄o力地說。
安寧嚇得呆住了：“劉柳你怎么了，要生了嗎？但是為什么會流這么多血??？”安寧腦子一片空白，十七歲的她哪里見過這個場面。
她慌亂地跑到小區(qū)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出租車看到滿身是血的劉柳扭頭就走。
終于一位目光慈善的年老司機(jī)停下了，安寧從家里抱了兩床被子墊上，把劉柳扶到了車上。
劉柳是一個孤兒，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出車禍雙雙離世，從此她便和爺爺相依為命，誰料想，爺爺在她十四歲的時候也撒手人寰。
劉柳住的地方也是錦繡家園，是離安寧家不遠(yuǎn)的一棟樓上，所以劉柳就找到了安寧家里。
在車上，安寧緊緊抱著劉柳，劉柳的身體不停顫抖著，嘴里發(fā)出陣陣痛苦的呻吟聲。
安寧的心臟，怦怦的跳個不停，有擔(dān)慮，有害怕。
車窗外沒有太陽，周圍壓抑得很，烏云壓得非常低，厚厚的，密密的，沒有任何一絲絲的風(fēng)吹，道路兩旁的楊樹柳樹一動不動，像被什么定住了一樣。
終于到了醫(yī)院，劉柳很快被推進(jìn)了急救室。安寧在門口急得哭了起來，她不停地走來走去，祈禱著劉柳能趕緊出來，平安出來。
只要你能平安，我把他給你，安寧潸然淚下。
“家屬呢，家屬簽字?！贬t(yī)生急促的聲音喊到。
“我，我來簽，可以嗎？”安寧聲音顫抖地回應(yīng)。
女醫(yī)生看向安寧，看對方也是一個黃頭丫頭，醫(yī)生不禁皺起了眉頭：“通知家屬，趕緊過來，病人情況危急”。
“危，危急，她會怎么樣，醫(yī)生。她是孤兒，沒有家屬…”安寧哭出聲來，讓一個十七歲的少女面對這一切，她不禁感覺自己要崩潰了。
“你來簽字，趕緊搶救。”女醫(yī)生讓安寧簽字后，就火急火燎沖進(jìn)了搶救室。
“老天呀，你保佑這個可憐的孩子吧，她本來就在這個世界上孤孤單單，不要對她這樣殘忍，讓她也感受感受世上的溫存好嗎？”安寧不禁祈禱起了上天，或許這是人絕望時候的本能吧，外婆去世時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生命的脆弱讓她觸目驚心，心有余悸，現(xiàn)在她只想讓劉柳活著，好好活著。
“劉柳，你一定要堅強(qiáng)，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你說什么我都會答應(yīng)你的，你要什么我都會給你，哪怕是馬芷陽。”安寧心里一陣抽痛，下了很大決心說出這句話。
屋內(nèi)的氣壓持續(xù)升高，天上的云層越來越低。一只燕子撞到了大廳的玻璃窗上，撲騰了兩下翅膀，緊接著又飛走了。
一對夫妻模樣的人從樓上走下來，只聽男的對女的抱怨：“本來就是一個普通感染，不知道你報什么僥幸心理，一拖再拖，現(xiàn)在嚴(yán)重了吧?！?p> 女的沒有任何回應(yīng)，鼻子一直抽搐著。
“好了好了，我一直陪著你，等你好了，我再去上班就是了。”男人安慰著妻子，將胳膊輕輕地搭在女人的肩膀上，朝著收費(fèi)室的方向走去。
“劉柳家屬，劉柳家屬?！迸t(yī)生打開了急救室的門，安寧趕緊跑到跟前。
“產(chǎn)婦大出血生命垂危，不過我們會盡力搶救的。搶救大人成功率只有20％，孩子可能活不了，搶救孩子成功率90％，但是大人可能就保不住了，請家屬簽字?！?p> 安寧徹底嚎啕大哭：“救大人，讓劉柳活著，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她多么希望此時此刻身邊有一個人和她商量一下啊，此時的這份重?fù)?dān)要把她壓垮了。
女醫(yī)生也怒吼起來：“救大人，一個也活不了，請趕緊簽字，不要耽誤搶救時間！”
安寧大腦一陣空白，她在女醫(yī)生的引導(dǎo)下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了一個鮮紅的手印，但是她顫抖的字寫出來的名字，恐怕連自己都認(rèn)不得吧。
搶救室的門又關(guān)上了。
安寧蹲在了地上，用手緊緊的把頭抱住。簽了字是不是就意味著放棄了對劉柳的治療？現(xiàn)在自己的這個決定，是不是就直接宣判了劉柳的死刑？為什么要讓自己承擔(dān)這一切？
安寧腦袋要炸掉了，她不想想這個問題，可是這個念頭鋪天蓋地地向她襲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三點(diǎn)了，過了一些時間，又四點(diǎn)了。
外面的天氣壓抑了很久，終于還是忍不住了，嘩的一聲，大雨傾盆而下。
大廳門口花壇里的幾朵花兒在風(fēng)雨中搖曳，花瓣殘落下來，順著雨水飄走。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搶救室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安寧趕緊沖了過去，就在同時，搶救室的門也打開了。
“請節(jié)哀，大人沒保住?！贬t(yī)生對著安寧說。
什么，安寧腦袋嗡的一聲，她癱倒在地上。她不敢相信醫(yī)生的話，鮮活的一個人，剛才還躺在她懷里的一個人，就在這一個下午，沒了。她不敢想象，這對于十七歲的安寧來說真的太殘酷了。
她大聲呼喊著劉柳的名字，卻沒收到任何回應(yīng)。
女醫(yī)生扶起安寧：“孩子，你做的已經(jīng)很不錯了，至于嬰兒，如果找不到人撫養(yǎng)，就送到孤兒院吧。
過了一會，醫(yī)生都走了。
又緊接著，一位年齡稍老的男人，把劉柳所在的床位推走。
白色的床單蒙在劉柳的身上，安寧看不見她的臉。
孤兒院的黑色鐵門打開了，懷抱嬰兒的安寧走了進(jìn)去…
“好了安安，我們該走了，跟這位漂亮的阿姨說再見吧。”安寧怕臉上的淚珠被安安看到，轉(zhuǎn)過了臉去。
安安特別乖巧地跟照片上的劉柳揮了揮手：“阿姨再見，我們會再來看你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