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春天
春天就像約定好了一樣如期而至。
“我說什么來著，風很大吧，還有沙?！蔽樗羷偙伙L迷了眼睛，卻還是有些得意地對陸一說。
他們在清晨上班的路上，陸一穿著黑色羊絨大衣，戴著口罩，垂著頭看自己的腳在地面上走，心里有些失望：BJ的春天遠不如她想象中的那樣美好。
“下班以后，你可以等我一會兒嗎？”伍肆盯著她的頭頂看了一陣，忽然說。
“嗯？有什么事兒嗎？”陸一揚頭問。
伍肆搖搖頭：“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就等我一會兒？”
“行?！标懸淮饝裁磿r候開始，她開始不會因為伍肆的話而胡思亂想，也能很自然地接受邀請了。
他們一路聊著天走著，然后像每天早晨一樣，在不同層的電梯里告別。
說不上為什么，陸一隱隱有些期待今天下班。
雖然下班后，伍肆沒有立刻出現(xiàn)。
“不好意思久等了！臨走前接了幾個工作電話?！标懸辉诠の簧系攘艘魂嚕趴吹轿樗林泵诺嘏苓^來，抓在手里的灰色大衣還沒來得及穿上。
“沒關系，不著急。剛好有一點工作沒做完，加加班也好?！标懸豢匆谎鬯拇笠?，“你先把外套穿上吧，傍晚還是有些涼?！?p> “嗯嗯，”伍肆應，“我們走吧，有個地方先帶你去看看，然后再去吃飯?！?p> 他左手抓著背包，右手撐起右邊的大衣袖子穿進去，再換右手抓住包，左手在身后探了幾次，卻沒有找到左邊的袖管。
陸一向前幾步，伸出手幫伍肆理出了袖子，順著他的左手遞過去，方便他把手穿進袖管去。
“啊，謝謝?！贝┖猛庖?，伍肆微笑著道謝。
陸一才意識到，她很自然地做了這個看起來有些親密的動作，不禁愕然。
“沒事兒?！彼琶Υ?，跟著伍肆出了公司，向公司所在的園區(qū)深處走去。
雖然已經(jīng)在這里上班了幾個月，陸一卻一直是公司和家里兩點一線，從沒有去到過公司園區(qū)其他的地方。
此時天已經(jīng)黑沉下來，園區(qū)里面的行人并不算多，道路兩旁散落的辦公小樓卻大部分都亮著燈，似乎很多公司在加班的樣子。
“到啦?！蔽樗恋穆曇衾亓岁懸凰奶幁h(huán)顧的視線，他們停在行人步道的盡頭，面前是一大片綠化帶，早春的地上只有長得稀稀拉拉的草皮。
草皮上裝著幾盞地燈，暖黃色的燈光向上照著，陸一欣喜地發(fā)現(xiàn)，燈光的盡頭是一株高大的玉蘭樹。他們走得太近了，以至于需要抬頭才能看到已經(jīng)開放的巨大的白色花朵。
陸一在家鄉(xiāng)時，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樹，直到她多年前去異鄉(xiāng)求學，才初見到這些只在書本和影視作品中出現(xiàn)的花朵。
可是不論它們?nèi)绾伪幻枋鲞^，都遠不如親眼所見的美好。每年的春天，她總會不自覺地在周圍尋找著這些花。
伍肆帶她來看的這一株花開得格外多，就像在夜色中停落了一樹白色的大鳥。
“你之前不是問我花的事情嗎？我前幾天發(fā)現(xiàn)的，那時候還只是花苞?！标懸谎鲱^看著那些花，時間好像靜止了一段時間，直到伍肆小聲地對她講話。
“這些花開得真快，沒幾天就全都開了?！?p> 聽到他的聲音，陸一轉(zhuǎn)頭看伍肆，他站在她身旁的夜色中，戴著口罩，看不太清表情。
她發(fā)現(xiàn)伍肆的大衣領子有一邊翹了起來，一定是剛才慌張穿大衣的時候，沒有來得及整理好。陸一慢慢靠近他，伸手幫他理了領子。
“謝謝，我很喜歡。這是我最喜歡的花?！标懸徽f。
她看到在夜晚燈光下伍肆微笑的眼睛，像是閃爍著港口光暈的大海一樣。
“坐一會兒嗎？”陸一不禁有些晃神，她忙指指樹旁邊的木質(zhì)長椅。
“好?！蔽樗翍曌?，想到還沒有吃晚餐，便又站起身去不遠處的便利商店買來了三明治和熱茶回來，倆人一起坐在玉蘭樹的旁邊。
“冷不冷？”伍肆撕開三明治的包裝，問陸一。
“不冷，沒關系的。”
“那就好。BJ的春天很短的，很快就會暖和起來了?！?p> “太可惜了，玉蘭這么好看?！标懸挥行┩锵У卣f。
“應該還有些別的花會開？”
“嗯……應該還有蘭花、桃花、迎春、海棠、丁香花、蘋果花、李子花、梨花、櫻花、山茶……一茬接一茬的?！?p> “蘋果花和梨花會很香，李子花瓣小小的，是非常秀氣的花?！标懸灰婚_口就停不下來，“桃花和櫻花很多人分不清，大家都喜歡春天看櫻花，其實桃花也不差，也有很多很多種類，有的種類也可以開得非常壯觀的?！?p> “你是不是很喜歡植物？”伍肆認真聽她說著，似乎頗有興趣。
“嗯，小的時候在靠近沙漠的干旱地方長大，之后就很喜歡植物很有活力的樣子?！?p> “沙漠也很讓人向往，那種一望無際荒涼的感覺?！?p> “是啊，有機會你可以去看看，親眼看到的感覺很不一樣。我父母的工作關系，我們從小都會接觸到沙漠?！?p> “父母現(xiàn)在都還在那邊工作嗎？”
“父親還在，母親去年已經(jīng)過世了，癌癥?！?p> “啊……”伍肆張張嘴，忙說，“對不起啊，問到你的傷心事?！?p> 陸一微微笑，搖搖頭：“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關系了?！彼皖^看著手中的瓶裝茶，翻來翻去好像在研究成分表一樣，然后說：“只是錯過了最后陪伴的時光，想想還是有些傷感?！?p> “是在國外沒有及時趕回來嗎？”
“我收到消息的時候，就已經(jīng)來不及了?！标懸徽f著，再抬頭看那棵玉蘭樹。
“我和家里聯(lián)系比較少，總有種不知道是什么隔在我們中間的那種感覺。可能我們都是很倔強的人吧……不愿讓彼此看到自己最不堪脆弱的一面?！?p> 她頓一頓，又說：“如果說有什么比較幸運的話，那就是一切都發(fā)生得非?？?，雖然讓人措手不及，但也少受了些痛苦?！?p> 伍肆沒有回答，陸一扭頭看他。他看著自己的手指，眉間微蹙，好像在很用心地斟酌接下來該說什么的樣子，讓陸一反而想要笑出來：“是我不好，突然間地說了這么沉重的話題?！?p> “我愿意聽你說?！蔽樗琳J真地回答，“你想說什么都可以?！?p> 他們坐在樹下看著這些早春的花，慢慢地交談，慢慢吃完了他們簡陋的晚餐，再慢慢走回家。
“我愿意聽你說。”伍肆不知道這句話對陸一來說，有多么重要。不論他當時是出于客套或者是朋友間的真心，都讓她十分感激。
***
“你的年假打算怎么休？”尋常無奇的工作日下午，項南發(fā)來微信問。
辦公室開著窗戶，窗外飄散來已經(jīng)有些溫暖的春天的氣息。
陸一盯著手機上這條消息發(fā)呆，忙問一問同事，才知道自己雖然是第一年來公司，年內(nèi)卻也有幾天年假，并且在五月底就會過期。
她心里暗暗罵了自己太不仔細，再去給項南回信息：“沒有什么特別的計劃，而且我才剛知道我的年假快要過期了。”
“你能不能對自己上點兒心？”項南習慣性地嘲諷了陸一一番，“那剛好，趁著大家都有假期，我們?nèi)ヂ眯邪桑 ?p> 旅行嗎？陸一想了想，不論是上大學的時候，還是在澳洲念書的時候，去旅行的次數(shù)也都用兩只手就能數(shù)出來。
記憶比較深的是上大學的時候，她曾和關系比較好的幾位男女同學相約去山里游玩數(shù)天。
她依稀記得，他們坐了一天的大巴顛簸到山里，夜里住在異常簡陋的木屋。景區(qū)的食物又少又貴，令他們這些窮學生咂舌。只能買幾碗泡面，用開水沖了圍在一起吃掉。
小木屋只有一張大床，床鋪上有從墻壁和房頂上掉下來的木屑、灰塵、松針，甚至有死掉的小蟲，房間里面也沒有洗手間。山里的晚上異常潮濕陰冷，大家因為太過寒冷，木屋又很小，于是男生女生全都和衣裹緊租來的軍大衣，擠在小木屋主人提供的棉被里一起睡著。
半夜的時候，陸一披著大衣，擠過熟睡的同學，摸出小木屋，去馬廄附近的樹林里面上廁所。
她從茂密的樹林中無意抬頭看，被漫天密密麻麻的星和如潑濺開來的巨大銀河震撼，一瞬間就忘記了自己在哪里。
似乎她生來本就屬于這座山，和廣闊的山林與天空融在一起。整片山林都是黑暗和安靜的，只聽得見牛馬沉沉喘氣和狗吠的聲音。
她震驚于這樣的美景，卻終于輸給了山中的寒冷，只能匆匆跑回小木屋。
那些同學都是誰、是否還發(fā)生了什么其他的事情，陸一都不太記得了，只有那個夜晚的山林和星空還留著。
“好，你想去哪里？”陸一問項南。
“項北說去M城，春天的BJ太干燥了，可以去溫暖濕潤的地方放松一下?！?p> “項北也一起去啊？那你們兄妹倆一起出去玩，我就不湊熱鬧啦?！?p> “反正你也要休年假，一起去吧。”項南末了又補了一句，“伍肆也一起去的?！?p> “??？”
“住酒店的話，他和項北一間屋，我們倆一間，多省房費啊！而且你自己待在家好幾天，多沒勁啊?！?p> “這個組合，不奇怪嗎？”陸一一時間有些猶豫，畢竟是要和自己的領導一起出國去旅行。
“哪兒奇怪？就一堆朋友出去玩，你在心虛啥？哈哈哈?！?p> “……那就都聽你們的吧?！彼理椖贤耆`解了自己的意思，苦笑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