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結(jié)局（下）
“你說……穿越？”
陸一小聲問道。
她抱著腿坐在床頭，似乎要把自己整個縮進背后的枕頭里，伍肆不敢靠她太近，就在床尾坐著，視線一刻不離開她。
“對，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但它就真的發(fā)生了?！彼f。
距他從時空里突然現(xiàn)身，已經(jīng)過去了不知道多久。他沒有給陸一多少發(fā)問的機會，只是把陸一走后，他經(jīng)歷的一切，原原本本、一點一滴地講給了陸一聽。
起初時間還是深夜，等他講到他最后一次穿越到過去、登上自己的QQ小號，天色已經(jīng)大亮了，熾烈的陽光透過陸一臥室窗簾的縫隙，一直照到對面的墻上。
陸一一直默默聽著，到這時才如同恍然夢醒，問了那一句話。
“那……后來呢？”陸一又問。
“后來……還是失敗了。”伍肆笑笑。
他接著說了下去。他怎么進入林依然的公司、怎么度過了三年時間，又怎么從凌夏口中得知陸一要入職的消息、怎么逃出那里，以及怎么打算離開BJ、徹徹底底地離開陸一。
“但是你現(xiàn)在——”陸一抬頭看他。
伍肆又笑笑?！拔襾斫幽慊丶??！?p> 陸一想了想，搖搖頭?！拔也幻靼??！?p> “我無意中開啟了很多個平行世界，”伍肆解釋，“我之前以為，我離開前一個世界之后，那個世界應(yīng)該就不存在了，但我忽然意識到，這些世界都是并行的，在前面那十幾個世界里，每一個陸一，也就是每一個你，到最后都會陷入崩潰，我非但沒有幫到任何一個你，反而造出了更多個痛苦的你。”
“我不是問這個，這個我大概懂?！标懸贿€是搖搖頭，“我是問，你明明可以不管我的，為什么你還要回來？”
“因為……我還是放不下?！?p> 伍肆看著陸一。雖然眼下的時間，離這個世界的陸一孤身遠走，還不到三個月，但她已經(jīng)憔悴他快認(rèn)不出了，像一團雪花，感覺觸碰一下就要散開。
“你說我自以為是也好，”伍肆繼續(xù)說，“存心給你造成壓力也好，我無論如何都放不下。在那間網(wǎng)咖里，看到那個帖子的時候，我才明白過來，你一直在向我求助，向周圍的世界求助，只是……過去的我太蠢了，我沒聽到你的聲音?！?p> 陸一愣了一會兒，把頭埋進胳膊里。
“我不需要。”她悶聲說，“我沒有求助。”
“但我已經(jīng)來了?！蔽樗琳f，“我……我早就該來了?！?p> 有那么一長段時間，他們兩個都沒說話。伍肆靜靜地等著，直到陸一的頭離開胳膊，重新開口。
“所以呢？”她問，“你來了，我就該跟你回去了？回去，然后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繼續(xù)正常生活？然后帶著愧疚和你相處？以后再吵架，你又覺得我只是無理取鬧？你真的知道我為什么離開嗎，伍肆？”
陸一有些激動，但她的身心已經(jīng)承載不了過大的情緒起伏，伍肆只能從她的語調(diào)變化中感受她的心情。
這次換他搖了搖頭。
“不，我們不回去?！彼f。
“我這兒沒有給你住的地方?！标懸徽f。
“我們也不留在這兒?！蔽樗琳f著，對陸一伸出一只手，“跟我來吧，我?guī)闳タ匆粯訓(xùn)|西?！?p> 一瞬間，他很害怕陸一會拒絕他的手，但陸一只是遲疑了片刻，還是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指尖。
這就夠了。
伍肆又漂浮了起來。他沒有用力，但陸一的身子也輕飄飄地離開了床。伍肆向前探了探身子，完全握住她的手，接著用另一只手撥開了陸一臥室的天花板。
他們漂進了伍肆的意識世界。
陸一眼睛睜大了。她一句話都說出不來，環(huán)顧著上下左右離奇的景象，雙手緊緊抓著伍肆的衣角，好像怕自己會摔下去。
“這是……哪兒？”她問。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伍肆說，“應(yīng)該算是我的意識吧。”
“我以為你剛才是穿越到我旁邊的?！标懸徽f。
“是，也不是?！蔽樗翈е懸挥滞巷w了一點，把他們腳下的一個個球體指給她看。
“這些都是我存在過的世界，”他說，“我剛才就是直接進入到最開始的那個球體里的，也就是我第一次穿越前，我們所在的世界。比起穿越的話，更像是……時空跳躍？”
陸一沒回應(yīng)。她飛快地看著下面的球體，眼睛里漸漸有了神色。
“原來你沒有騙我，”她說，“你真的穿越了那么多次?！?p>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伍肆反問。
陸一沉默半晌，拉了拉伍肆的衣服?！皶蹎幔俊彼龁?。
伍肆搖頭?！安焕邸Ｖ皇恰阶詈笳娴挠行┙^望?！?p> “我終于能理解了，你給我的那封信上說的，’我很努力了’，是什么感覺。”他說，“對不起，我應(yīng)該早一點明白的。要是我早一點明白，就不會讓你等那么久了?！?p> “信？”陸一瞪大了眼睛，“你在說什么？那封信……我沒有留下啊……在廁所沖掉了?！?p> 伍肆指指那些球體。“我可以看到。”
“我看了很多遍，”他又說，“也哭了很多次?！?p> 陸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忽然伸手指了指最初的那個球體?！拔矣肿诤吜??！?p> 伍肆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一個女孩子，孤零零地坐在公園湖邊，默默地看著湖面，從上午到黃昏。
“她……看上去好難過啊，”一滴眼淚從陸一的臉上流下來，“那段時間，真的好難過啊?！?p> 伍肆沒說話。他也很難過，但他不能讓情緒淹沒他，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跟我來這邊?！彼麖哪_下尋找了一下，拉著陸一換了一個方向，向下落到一個不太一樣的球體旁邊。
“這是你自己的世界。”他指著球體說。
“我的世界？”陸一不明就里，但她看了一會兒就明白了，這是在認(rèn)識伍肆之前，她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一切。
從出生，到長大，上學(xué)、出國、回國，直到項南說要給她接風(fēng)，喊她去吃那頓命中注定的飯。
“我們一起看吧?！蔽樗琳f，陪著陸一站在球體外，重新回看她前面的人生。
在沙漠邊長大的陸一。
在水庫游泳的陸一。
被剪掉辮子的陸一。
被撕掉漫畫書的陸一。
六歲的陸一吭吭哧哧地說“大豬”的時候，伍肆和陸一都笑了。
有一個聲音兇狠地說“為什么不好好學(xué)習(xí)”的時候，陸一哭了。
看到最后，二十多歲的陸一走進機場安檢通道，告別留學(xué)過的城市，球體外的陸一臉上已經(jīng)掛滿了淚水。
“為什么要給我看這些？”她哽咽著問，“是為了提醒我，我以前有多慘嗎？”
“不，我只是想說，有很多事情，是我們自己沒有辦法左右的，”伍肆說，“不是你懦弱，不是你不夠努力，它就是要這樣發(fā)生。不是你不夠好，不是你不值得，有些人就是注定會離開的?！?p> 他又帶著陸一漂浮上去，低頭俯瞰下面的所有。
“我穿越了那么多次，每一次都想改變過去，然后改變未來，”他又說，“但幾乎每一次，不管過去怎么改變，事情還是會回到原先的軌道上。最后我想通了，我不應(yīng)該寄希望于改變過去，我應(yīng)該寄希望于現(xiàn)在。”
他看著其中一個球體正在播放的畫面，伸手指了指?！澳憧?，那個世界里，我又在假裝是你爸爸的學(xué)生了。”
陸一笑了一下。“你有病?！?p> 他們就這樣看著，從一個球體到另一個球體。陸一又開口了：“其實……我還是不懂你說的。”
“沒關(guān)系啊，”伍肆說，“我用了這么多次穿越才懂，你慢慢總會懂的，你那么聰明?！?p> “我很笨?！?p> “你不笨，你只是需要時間去消化過去?！?p> 陸一再次沉默了一會兒?！澳?，現(xiàn)在怎么辦？你帶我看你的意識世界，只是想和我說這些嗎？”
“倒也不是，我真正想說的是，”伍肆頓了頓，“你放心好了，我不會離開你的?！?p> 陸一愣了。
“你看，這么多世界，見過這么多人，我都只想和你在一起，”伍肆說，“你以為你需要拼命做到最好，才能把我留下，但我從認(rèn)識你的第一天開始，就沒想過要走?！?p> “你以后會的?！?p> “不管你變成什么樣，我都不會走?！蔽樗翀远ǖ乩死懸坏氖?，“你說我們走得太快，你追不上了，但你不用追我的。”
“其實，是我一直在追你啊?！彼终f。
陸一一聲不吭，但她漸漸攥緊了伍肆的手，越來越緊，像是要把她的手指嵌進伍肆的手心里。
“當(dāng)然，我還要確認(rèn)一件事?！蔽樗琳f。
他低下頭，直視陸一的眼睛?！半m然這段時間，我成長了很多，也明白了我應(yīng)該怎么和你相處，但我未來可能還是會有被情緒影響的時候，還是會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這樣的我，你還愿意和我在一起嗎？”
陸一也直視著伍肆的眼睛，直到眼圈又慢慢泛紅。
她點了點頭。
伍肆笑了。這么長時間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
“我們可以回到這些世界里的任意一個時間點，從新開始?！彼娉切┣蝮w，對陸一說，“你隨便選，哪一個都可以?！?p> “你覺得呢？”陸一問他。
“我沒想好，”伍肆說，“要不，我們就回到項南項北搬離BJ之前？你不必再去找工作了，我們自己創(chuàng)業(yè)吧。我現(xiàn)在體會到了你的感受，我們不會再有那么多矛盾了，你也不用自己忍下一切了?！?p> 陸一想了想，還是搖搖頭。
“不，”她說，“我想……我們還是從這里，繼續(xù)生活吧?！?p> 她指著最初的那個球體，她躺在床上試圖給伍肆發(fā)信息的那一幕。
伍肆又笑了。陸一也笑了。
“我明白了?！蔽樗琳f，“那你先回去，收拾一下，就回BJ吧。”
“你呢？”
“我還有很多個陸一，要去幫忙啊?！蔽樗翆χＯ碌那蝮w，笑著說。
“會不會太辛苦？”
“是你，就不辛苦?！?p> 這次陸一終于點了點頭。伍肆輕輕一推，把她推向最初的球體，自己游向其他的時空。
“你什么時候回來？”陸一遠遠地問他。
“不會太久！”伍肆大聲說，“我可以操控時間，你記得嗎？”
陸一再一次笑了笑。
“對了，陸一！”伍肆即將進入一個時空，又想到什么，“你身上還有錢嗎？”
“有！”陸一也快進入球體，趕緊回答，“不夠我還可以找項南借！”
“那我就放心了。”伍肆低聲說，轉(zhuǎn)身奔向另一個陸一。
***
一天后，剛剛回到BJ的陸一，還沒來得及拆開行李箱，就聽到一陣敲門聲。
“來了！”她跑過去開門。
門外，伍肆微微笑著看她。
“陸一，好久不見?！彼f。
陸一深吸了一口氣。
“嗯，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