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拜莊
臨近成都,楊心隨落地,在官道上慢慢地走了起來。
蟄伏世間許久,一向自稱為弈己之人的他,終于耐不住性子,出山尋找對局之人。
出山前,他便熟稔天下事。
比如大唐的制琴名家,第三是薛易簡,第二是董庭蘭,而第一便是蜀中雷氏。
薛易簡是他私交,知他改名出山,便給他指了一條捷徑。
如今,他便是來尋此捷徑。
由北門入成都以后,城中熱鬧繁華,他無心沾染,只是簡單地開始了問路。
“請問,蜀中雷氏的府邸怎么走?”
那老大爺看了他一眼,操起川話問道:“哪個雷氏?”
“便是那位唐琴第一的雷威?!?p> 老人哦的一聲,想了起來:“琴莊的雷公啊。”
“正是。”
“老漢我這兩天坐在城門口曬太陽,本來巴適的很。”
“卻總有人進(jìn)來就問我雷公的府邸啷個走?!?p> “真是么得安逸。”說著伸了個懶腰,閉著眼睛,在竹躺椅上晃了起來。
見老頭故意刁難,楊心隨從懷里摸出一塊碎銀。
老頭瞥了瞥楊心隨,見他眉宇堂堂,衣著不凡,想是非富即貴,咂著嘴道:“這個嘛!”
說完大拇指挨著小指,輕搓了起來。
“我去旁邊客棧問。”楊心隨作勢便要走開。
“別別別?!?p> 老者如同彈射般,慌忙起身,腰微微一哈,便接過楊心隨手中的碎銀,喜道:“你從東城門出去,沿官道走十余里,在那附近的小茶鋪隨便問問就曉得嘍。”
......
成都東郊,松杉茂密,自古便是取材制琴之地。
楊心隨沿著官道走了十余里,果然看到一個小茶鋪。
他有些口渴,坐下后,小二便過來倒茶。
“客官要去哪,我可以給您指路,只收兩個銅板?!?p> “琴莊,雷府?!睏钚碾S又掏出一小塊碎銀。
桌上還有前位客人打翻的茶水,欣喜的小二收起碎銀時,過于急切,連殘留的茶葉渣一起攥到了手里。
“最近要發(fā)了,只回答一加一等于二的問題就能大賺特賺?!?p> 一直漫不經(jīng)心的楊心隨,被此話吸引了注意。
小二見楊心隨看向自己,慌忙回答:“爺看到前邊的湖沒?”
楊心隨順著小二指示,往前一看。
赫然有片湖泊,被遠(yuǎn)處一道道長滿松柏的小路分成了一條條的長方形。
細(xì)細(xì)一數(shù),一共六道松柏小路,一共七條方形長湖。
湖光青碧,水天一色。
“爺聽過東琴川,西弦湖沒?”
小二見楊心隨兀自沉默,手舞足蹈地說道:“我沒去過江南,想那琴川也不過如此了。”
楊心隨聽說過西蜀有片七弦湖,但是沒想到雷府就在這附近。
“琴莊就在中間那條湖泊后面的碧山上。”
楊心隨起身,便離開了。
沿著松柏,樹蔭完全遮蔽了秋陽,楊心隨走在風(fēng)里,眼前青碧,波光粼粼,讓他目酣神醉。
“松柏長青翠,弦湖拜名莊?!?p> 楊心隨心里的詩沒有作完,腳下已至碧山。
琴莊在臺階之上,需要再走幾十步才能敲到門。
此時是初秋季節(jié),楊心隨看著巍峨寬闊的府邸坐落在山蔭之中,四周安靜,群樹翠碧,不禁心想:“希望此行,能如我愿。”
來到門前,正打算敲門,咿呀一聲,門卻先開了。
露出個腦袋,一副書童打扮,他笑了起來,問道:“可是薛公的朋友?”
楊心隨一聽,便已明白。
他點了點額,輕聲訝道:“薛公的書信竟比我提前到了?!?p> “那是,聽說你今天要來,老爺吩咐我提前恭候呢?!?p> “雷公有心了。”
書童鳴岐十分恭敬,領(lǐng)著楊心隨,慢慢地走了起來。
雷府的院落很大,有花草樹木,有假山池沼,行走在曲折如霹靂的廊道上,楊心隨絲毫感覺不到蜀地的干熱。
進(jìn)入正廳,有位中年漢子正在喝茶,他輕呷一口,嘆道:“江南陸先生送我的紫筍茶,相較于我四川的蒙頂茶,真是各有千秋?!?p> “楊先生遠(yuǎn)來,陪我好好品品。”
雷威身穿圓領(lǐng)紫衫,開著襟衽,他寸須規(guī)整,臉型方正,一雙斗目長而橢,正炯炯有神地看著楊心隨。
“拜見雷公。”
“楊先生快請坐?!?p> 楊心隨坐了下來,面目平靜,似乎在等待雷威。
雷威對著一旁的書童招了招手,鳴岐立即明白,不一會,便端著個木盤進(jìn)來了,上面有一碟水果,還有兩杯熱氣騰騰的茶水。
“早知雷公這有上等好茶,我便不該在山下的茶鋪解渴?!?p> 雷威笑了起來,但是沒有絲毫恣意。
“這兩杯茶,你嘗嘗,哪個好喝?!?p> 楊心隨沒有立即喝茶,而是反問:“雷公覺得哪個好喝呢?”
“那自然是陸先生的,他是茶圣,他的茶肯定最好?!?p> 楊心隨立刻品了起來,雖然有些熱嘴,但是他并不在意。
“解渴?!?p> 楊心隨喝完了第一杯。
“真的解渴。”
片刻,楊心隨便將兩杯茶都喝完了。
雷威連忙問道:“如何?”
“初端起紫筍茶時,發(fā)現(xiàn)茶芽細(xì)嫩,色澤帶紫,茶湯淡綠明亮,再一聞,噴香濃郁,嘗起來滋味鮮醇,頓時讓人身處江南竹海之中?!?p> 雷威喜道:“我也是此等感覺?!?p> “而端起蒙頂茶時,發(fā)現(xiàn)都是散芽,且湯色青中帶黃,雖然不如紫筍茶顆顆分明,碧綠清澈,但滋味鮮爽,回甜口腔,使人甘之若飴,飄飄如仙?!?p> “讓我來比較的話,我只有通過此時口中的茶感來判斷?!?p> 雷威聽他品出兩茶之美,頓時來了興致,即刻問道:“結(jié)果若何?”
“我先喝的是紫筍茶,剛喝完時,口中即刻充滿茶香,讓人心滿意足?!?p> 說到這里,楊心隨拿起盤中剝好的荔枝,吃了起來。
“而剛才喝入蒙頂茶后,口中竟仍然是紫筍茶香。”
“依楊先生的意思,紫筍茶更勝一籌?”
楊心隨搖了搖頭,道:“但不知為何,蒙茶后勁非凡,如今,我吃了荔枝,口中非但沒有荔枝的甘甜,紫筍茶之味也已忘卻干凈,唯獨留的,是蒙茶殘韻,而且充斥口腔,久久不能散。”
雷威拍掌,大笑道:“如此說來,那還是我蒙頂蜀茶勝了?”
楊心隨輕點額頭,表示同意。
雷威站起身,過來拉住了楊心隨雙手,注視良久,嘆道:“無怪乎薛公稱楊先生為不世之材,我府近來的客人,沒有一位稱蒙頂茶優(yōu)于紫筍茶的?!?p> “雷公何出此言?”楊心隨也跟著站了起來。
“近日我府來了不少客人,他們一來,我便如今日接待楊先生一般,對待他們?!?p> “然而他們一聽說紫筍茶是陸羽送的,又聽我喜好此茶,便都不認(rèn)真品嘗,隨我附和。”
“只有楊先生一人,認(rèn)真品茶?!?p> “道出了我心中所想啊?!?p> 楊心隨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說道:“我不過實話實說而已?!?p> “好,實話實說好。”
雷威扶著楊心隨雙手,讓他坐了下來。
只聽雷威調(diào)轉(zhuǎn)話鋒,問道:“楊先生此來,也是為我賀壽的吧?!?p> 楊心隨點了點頭。
“既是賀壽,想必也是為了我新琴而來,對嗎?”
楊心隨又點了點頭。
“楊先生雖然不茍言笑,卻極合我味口?!?p> 但是雷威并沒有展示新琴,只是十分客氣。
“楊先生遠(yuǎn)來辛苦,我一定好生招待。”
“后天便是我五十生辰,我奉楊先生為貴賓?!?p> “至于新琴問世,便等到后天一起揭曉吧?!崩淄粗鴹钚碾S,有些迷惘,也有些期待。
“雷公在嗎!”
忽然有聲音從廳外傳來。
雷威聽到聲音,立刻明白有人闖入。
家仆長須跟著跑了進(jìn)來,神色匆忙。
“老爺,這兩位實在粗魯,我攔不住?!?p> “長須,注意言語?!?p> “只是個家仆,無妨。”
說話之人走在前面,他有些口吃,嗓音也很粗糙,但沒有計較家仆的不敬言語,而是盯著雷威,眼神中充滿蠻橫。
“慶宗殿下,有失遠(yuǎn)迎?!?p> 雷威認(rèn)出來人,他身著棕色胡服,腰挎彎刀,體形很是寬大,厚厚的胡子在唇上十分惹眼,是安祿山之子安慶宗。
而安慶宗后面那人,體形枯瘦,穿著深青色錦服,顯得很是華貴,雖沒有安慶宗那般彪悍,但棱角分明的臉上,細(xì)目尖眉,透露出一絲詭秘的陰沉氣息。
“這位是?”雷威不認(rèn)識安慶宗后面那人。
“我是安府新來的幕僚,吉溫?!闭f話人聲音嘶啞,十分難聽,符合他陰沉的氣質(zhì)。
“失敬失敬?!崩淄皇禽p輕做了個揖。
“兩位請坐。”
“鳴岐,看茶?!?p> 卻見安慶宗擺了擺手,他環(huán)顧正廳,發(fā)現(xiàn)了楊心隨。
“雷公既有客人,就不多打擾了?!?p> “我喜好開門見山?!?p> 安慶宗開始說了起來,由于口吃,又是胡人,漢語講得十分蹩腳,雷威不敢嘲笑,只是靜靜在聽。
“雷公,你知道的?!?p> “我從范陽過來,長途跋涉,走了一個多月?!?p> “目的很簡單,畢竟這些年,我來過幾次了?!?p> 雷威聽到這里,開口問道:“可是來購買古琴?”
安慶宗擺了擺手,胡子一震,笑道:“我父親在范陽操練士兵,即將糧盡財絕,圣上卻托詞發(fā)不出軍餉?!?p> “范陽可是我大唐北部重郡,如果士兵養(yǎng)不好,那隨時有可能被外敵入侵?!?p> “安大人的意思是?”雷威大概猜到對方的目的。
“我父親希望你多少能給點幫助,畢竟我們也是老相識了?!卑矐c宗語氣倒是顯得蠻誠懇。
雷威聽完,心想:“前兩番來此,還打發(fā)點銀子,這次竟然直接問我要了。”
他露出為難的神情,緩緩說道:“我府庫里,最多三千兩白銀,不知能不能緩解安大人燃眉之急?!?p> 安慶宗發(fā)出鄙夷的聲音,笑道:“雷公,你是聰明人,當(dāng)然知道我所求之物,到底為何?!?p> “安大人發(fā)不出軍餉,我資助白銀三千兩,有何問題?”
“你還在裝傻。”
安慶宗繼續(xù)不屑地說道:“三千兩白銀,對你雷公來說,不過滄海一粟?!?p> “殿下若是不信,可隨我去庫房清點一番?!崩淄鲃萃鶐旆孔呷?。
“慢著,雷公啊雷公,你是真不懂還是在裝傻?”
雷威搖了搖頭,一臉疑問地看著安慶宗。
只見他慢慢坐了下來,喝完鳴岐端來的茶后,先是一聲“這茶不錯”,隨即轉(zhuǎn)為嚴(yán)肅語氣:“雷威,一把雷琴價值萬金,你可知道?”
雷威大吃一驚:“這不過是江湖琴師之間的誤傳而已。”
久未開口的吉溫站了出來,他操著嘶啞難聽的聲音說道:“唐人好樂,喜弄古琴,而每一把雷琴的問世,又是歷代雷氏名匠嘔心瀝血之作,短則數(shù)月,長達(dá)數(shù)年才能制出,再輔以雷氏無與倫比的斫琴技藝,百年前就贏得世間諸家的一致稱贊。”
“多謝夸獎,雷氏愧不敢當(dāng)?!?p> 楊心隨知道雷威在故作無知,他沒有點破,也想知道安慶宗目的,所以他只是在一旁安靜地吃著荔枝,喝著鳴岐剛上的茶。
“而到了你雷威這代,技藝更甚從前,且雷家經(jīng)過百年積淀,早已不缺錢財,雷琴流出多為相贈而非交易?!?p> 雷威頷首微笑,表示贊同。
“久而久之,雷琴就越來越珍稀,世人遍求不得,于是喜好雷琴二字的重點從之前的‘琴’字變成了現(xiàn)在的‘雷’字?!?p> 雷威摸摸后腦,憨厚一笑,道:“吉大人說的有些夸張了?!?p> “一點都不夸張!”吉溫一字一頓,振振有詞。
他繼續(xù)道:“但凡雷氏出品,必然不惜一切代價求得,更何況出自雷公之手。好琴者只要能弄到雷琴,不僅自用起來顏面大漲,風(fēng)光無限,就算再轉(zhuǎn)手出售,便沒有賣不了的高價?!?p> 雷威聽完,汗流浹背,他強(qiáng)裝鎮(zhèn)定地說道:“殿下應(yīng)該清楚,琴莊上下,我雷威之琴早已贈完?!?p> 安慶宗哼的一聲:“雷威,你當(dāng)我如三歲孩兒一樣好騙嗎?后天你在府上舉辦五十壽宴,將向所有來賓展示新琴。”
“殿下都知道了?”雷威不可置信。
“此等事還想瞞我,豈不可笑?”
“我不過是邀請了些摯友,而且大多為業(yè)內(nèi)之人?!?p> “不要忘了我父在大唐的影響力?!?p> 安慶宗此話敲山震虎,一語雙關(guān),雷威不敢怠慢。
他沉默良久,嘆道:“新琴是我封莊之作?!?p> 楊心隨瞳孔一縮,驚道:“雷公新琴為封莊之作?”
“不錯,此琴凝聚我數(shù)月心血?!?p> 楊心隨繼續(xù)問道:“僅僅耗費(fèi)數(shù)月心血,便是封莊之作,未免有些托大?!?p> “此琴何止是時間上的辛苦,更是我冒著生命危險才取到的良材。”
“我自覺以后造不出更好的古琴,所以打算以此琴為封裝之作?!?p> “不過此事我很低調(diào),邀請的都是摯友和琴家,沒想到驚動了慶宗殿下?!崩淄f完,有些神傷,還有些不甘。
“原來如此,新琴的問世我真是有所期待?!睏钚碾S對于新琴,十分上心。
安慶宗大笑了起來:“說實話,我本是來找你討琴,到了成都才知曉你新琴的名氣。”
繼而話鋒斗轉(zhuǎn):“雷威,我也不和你繞彎子了,既然讓我知曉了你新琴,那便贈我父親,如何?”
雷威早就猜出安慶宗所求,只見他不停搖頭,說道:“此琴已有主人?!?p> 安慶宗不可置信,一臉狐疑:“雷公唬我,聽說你經(jīng)過天神指點才制出此琴,如此珍貴,豈會輕易送人?”
雷威驚愕無比,但慌忙解釋道:“謬傳,謬傳而已?!?p> “這世上何來天神一說?!睏钚碾S也隨口搭話。
見二人都在否認(rèn),安慶宗有些疑慮,因為他也不信有天神,此刻他追問道:“新琴已贈送何人?”
“我承諾對方,將在后天的壽宴上贈送與他?!?p> “到底是誰?我去討來?!?p> 雷威咧嘴一笑,安慰道:“慶宗殿下,琴若贈與此人之手,那您是討不來的?!?p> 吉溫怒道:“到底何人,且讓我會上一會?!?p> 說完,吉溫與安慶宗紛紛看向一旁的楊心隨。
楊心隨正在喝茶,吃驚道:“看我做什么,不是我?!?p> 二人又把目光轉(zhuǎn)向雷威,面露威嚇,而雷威兀自微笑,只聽他說道:“是我義弟?!?p> “韋景昭?”安慶宗有些不敢相信。
剛剛放狠話的吉溫也面色鐵青,沉默下來。
“那牛鼻子老道極為難纏。”吉溫小聲對安慶宗說道。
“我知道,韋老頭仗著自己師父是四境高人,橫行于天下?!卑矐c宗雖然不屑,但語氣卻變得客氣了。
“還有華陽道派?!奔獪匦÷曁嵝训?。
楊心隨呷了口茶,沒有說話。
雷威見他二人聽聞自己義弟的名姓,便如此慌張,心里極為得意。
他二人小聲商量完畢,安慶宗忽然轉(zhuǎn)過頭來,說道:“雷威,既然我討不到,那就讓我父親來吧?!?p> 說完這句話,兩人便要離開。
聽到這里,雷威緊張起來,因為安祿山手下的高手?jǐn)?shù)不勝數(shù)。
而且安祿山的勢力強(qiáng)大,真要追討至此,自己義弟可以御劍萬里,但他不行。
他急中生智,想到了一個主意:“殿下留步,既然安大人有難,那我不會置之不理的?!?p> “雷公此話怎講?”安慶宗慌忙轉(zhuǎn)身,但仿佛早有預(yù)料。
雷威并未著急答話,而是對一旁的書童鳴岐說道:“去,讓鈺兒把清風(fēng)抱出來?!?p> “是?!兵Q岐領(lǐng)命,即刻前往后堂。
“雷公何意?”安慶宗問道。
“待會便知曉了。”雷威笑道。
楊心隨也十分好奇,跟著三人靜待了許久。
“怎么回事,還不出來?!卑矐c宗有些不耐煩。
“雷威,我父軍餉吃緊,你現(xiàn)在故弄玄虛,負(fù)的起責(zé)嗎?”
“莫急,莫急,吃點荔枝,北方一般吃不到的?!?p> 雷威不停安撫,正著急間,雷鈺抱著一個琴匣從后堂走了出來。
他是雷威的獨子,只有十六七歲,個子小小的,只見他把琴匣放置在桌上,恭恭有禮地說道:“父親,清風(fēng)抱來了?!?p> “下去吧?!?p> “是?!崩租晳?yīng)聲回到后堂去了。
“雷公,這是什么?”安慶宗急急忙忙。
“不會是新琴吧?!奔獪孛媛镀诖南矏?。
雷威搖了搖頭,只聽他說道:“我雷威除了新琴已再無他琴,但不代表我雷琴就此消失?!?p> “這是我兒雷鈺的大作,琴名‘清風(fēng)’?!?p> “雷公打算把此琴贈我?”安慶宗有些不可置信,但并不是期待,而是鄙夷。
“不錯,既然你們認(rèn)為我雷琴重在雷字,可值萬金,那我將這把雷鈺之琴‘清風(fēng)’抵為黃金萬兩,贈與安大人,如何?”
安慶宗一臉不屑:“就剛剛那個小孩造的?一萬兩?黃金?”
“不是你剛剛講一把雷琴值黃金萬兩么?”
“這清風(fēng)是我兒作品,難道不愧為雷琴嗎?”
安慶宗連吞了幾口唾沫,他睜大雙眼,說道:“雷公,你拿一個小兒的作品抵?jǐn)?shù),也太不把我父親放在眼里了吧。”
“豈敢豈敢,我正是關(guān)心安大人軍餉問題,才想出這個辦法?!?p> “既然世人認(rèn)為我雷琴值錢,而這清風(fēng)又有我琴莊專屬標(biāo)志,拿出去賣,必然會有人出高價的?!?p> “我兒雷鈺雖然年輕,但制琴技藝卻是很高超,殿下可不要輕瞧了他?!?p> 安慶宗還是不滿意,正待發(fā)怒,卻見吉溫拉住了他,對他耳邊小聲說道:“殿下莫急,且看看此琴如何,若真得雷琴精髓,那雷威所言倒也不無道理?!?p> 安慶宗稍息怒火,他耐著性子說道:“先打開我看看?!?p> 雷威走到桌邊,眾人目光隨之而去。
他打開琴匣,只見一張神農(nóng)式古琴端放其中,雷威介紹道:“桐梓良材,鹿角灰胎,通體黑漆加以朱漆修飾,配以黃楊軫足,琴音古韻悠長?!?p> 雷威將琴抱起,翻了個面,只見背部刻有銘文“月下瑤琴三五弄,清風(fēng)生處秋水寒”“大唐天寶九年雷鈺制”等字樣。
然后他輕挑七弦,只聽得一二弦如洪鐘,六七弦如金磬,三四五弦如羯鼓,聲正而清,隨手撥弄,便余音繞梁,如山風(fēng)習(xí)習(xí),聞聽者無不沉醉。
“好琴,好琴,我出一萬兩黃金?!币慌缘臈钚碾S拍掌贊道。
“楊先生愿出一萬兩黃金?!?p> 雷威微笑,看著瞪大雙眼的安慶宗,繼續(xù)道:“殿下,清風(fēng)已值黃金萬兩?!?p> 安慶宗不懂琴律,只覺得清風(fēng)造型精致美觀,但聽不出好。
一旁吉溫喜笑顏開,說道:“殿下,此琴一眼便能看出,來自蜀地雷氏之手啊。”
安慶宗聞聽此言,疑慮頓時煙消云散,他看上了這把古琴,喜道:“雷公萬不可賣與楊先生了,這琴我要讓父親刻上名姓,更值價錢。”
“一定如您所愿!”說完雷威便把清風(fēng)放入琴匣,遞給了安慶宗。
“不打算吃個便飯再走嗎?”
“不了不了?!卑矐c宗邊抱緊琴匣,邊擺著手,步伐輕快地離開了。
二人走后,雷威與楊心隨相視大笑。
“多謝楊先生配合。”看到楊心隨大笑,雷威十分高興,也懷有十分感激。
“哪里哪里,令郎之清風(fēng)實在是好琴,不然那吉溫如何看得上?!睏钚碾S已收斂笑容。
“楊先生喜歡的話,我讓鈺兒再造一把,送與你?!?p> “不用不用,我來此處,只是代薛公向雷公賀壽,順便目睹下封莊之作的風(fēng)采?!睏钚碾S又喝了一口蒙頂茶。
“感謝楊先生,感謝薛公?!?p> “雷公客氣了,如不是前來賀壽,如何能欣賞到弦湖碧山與琴莊呢?”
“過獎了,蜀地為低凹盆地,本來無法生出湖泊的。”
“那這弦湖是?”
“不過是我祖父花費(fèi)巨資修造的?!?p> 雷威見楊心隨杯中茶已盡,便招手讓鳴岐續(xù)上,他看著外面,繼續(xù)道:“這個安殿下,太難對付了?!?p> “你為何稱他為殿下?”楊心隨有些好奇。
“楊先生久未出山,殊不知安慶宗迎取了太子之女?”
楊心隨哦的一聲,蔑道:“李唐生出頹勢了?!?p> 雷威大驚,當(dāng)即作出噤聲動作:“楊先生萬萬不可妄言啊。”
“嗯?!?p> 楊心隨輕聲回應(yīng),沒有在意雷威的表情變化,他隨意地環(huán)顧,平靜的臉色仿佛就不把這個世界當(dāng)一回事。
雷威安排美酒好菜,與楊心隨在正廳暢談家國情懷,酒過三盞,小酌也酣然,雷威高呼:“有朋自遠(yuǎn)方來,不亦說乎?”
楊心隨見雷威真誠豪爽,心中有如五谷雜陳,難言之隱,始終無法道出。
午后雷威領(lǐng)著楊心隨先是在碧山陰涼處賞景對詩,當(dāng)暮色降臨時,二人又走到弦湖,正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看著絢爛的晚霞,二人觀賞良久,無不酣然。
當(dāng)晚,楊心隨便在琴莊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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