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歌吹衣很錯愕,他還沉浸在外面世界中,沒有反應(yīng)過來。
“是的。這么多年來,我們壓制你的天性,不透露外界的風(fēng)聲給你,就是希望你時刻保持對外界強烈向往的同時,在我們?yōu)跬邪罱】灯桨渤砷L到你成年,再讓你出去闖蕩。明天,我們將安排你前往長安?!弊彘L表情微妙,似笑非笑的。
“族長,你們這是什么意思…趕我走?”一切發(fā)生地似乎太突然了,這本來只是一個平凡的中午,在訓(xùn)練營訓(xùn)練完之后,他就能回到家中舒舒服服地午睡,下午和他的好朋友虎唬去河邊釣魚。而現(xiàn)在莫名其妙有幸成為族長帳篷的座上賓,知道了他這十幾年來一直想知道的真相,卻被告知自己要被送走,離開這個自己從小到大沒有離開過的地方,去往一個剛剛才認(rèn)識的陌生國度?
“吹衣,我剛剛也和你說了,你也清楚,你是個人類。難道你愿意一輩子都和我們獸人為伍?”族長似乎并不在意歌吹衣情緒上的變化。
“可你們也不能這樣直接就把我安排得了了當(dāng)當(dāng)?shù)陌桑砍赡炅耸悄阏f的,又像對待小孩子一樣替我規(guī)劃好了一切?”說起成年,歌吹衣突然想起,狼叔曾告訴他,他是在十八年前的今天出生的。
歌吹衣是個很復(fù)雜的人。他善解人意,對身邊的人都懷有熱忱的愛,但他又是個很倔強的人。比如現(xiàn)在族長的所作所為,在外人看來也僅僅如此,卻是戳中了歌吹衣內(nèi)心那個敏感的地方。他猛地站起身來,轉(zhuǎn)身想要走出帳篷。
“等等,”族長也站了起來,“具體的,你狼叔回家后會和你說。吹衣,按照人類的說法,今天是你的生日。在獸族,我們會為剛成年的獸人舉辦蛻獸禮,你是人類,我們不加強求?!闭f著,族長彎腰在背后黑暗處拿出一個盒子,遞給歌吹衣,“這就當(dāng)做是給你的成人禮,吹衣,很多事情,你以后自然會明白,作為一個男子漢,我希望你能獨當(dāng)一面,不斷往前跑?!?p> “謝……謝謝族長……”歌吹衣雖憤憤不平,但族長如此有心,何況他一直對族長尊敬無比,他雙手將盒子接過,回頭出了帳篷。
“脾氣大了,本事也要跟著長進(jìn)啊…”狼角的臉一半被黑暗遮蓋,嘆了口氣。
“角,莫怪這孩子。”族長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帳篷門口,“與獸共舞,讓他又自卑又好強…人類本就是多情的生物,況且他還背負(fù)著那龐大的使命…”
夕陽西下,波光粼粼的河流邊,一個少年一手捧著一把石子,一手則不斷拿起一顆顆石子向河里扔去。石子應(yīng)聲落水,蹦蹦地響,此起彼伏。落日將他的眼睛照射地幾乎睜不開眼睛來,但他卻一直坐著,重復(fù)著這動作。
“就這?”一個聲音從歌吹衣身邊傳來。
“你什么態(tài)度!”歌吹衣舉起那只捧滿小石子的手,作勢要扔過去。
“欸,別!”身邊的人急忙抬起雙手護住頭部,“這本來就是一件好事嘛。你不一直對外界充滿好奇么?一直待在我們?yōu)跬邪?,多沒意思啦。況且,你是個人類啊,你難道對自己的身世一點兒也不感興趣嗎?或許你是長安那個什么皇帝多年以前丟失的兒子呢!哇塞,越想越刺激,小皇帝衣衣,以后可不要忘了我??!”說罷,他放下雙手,對著歌吹衣賤兮兮的笑。
原來這是一個獸人,相較于其他獸人,看上去并不是那么高大,但還是要比歌吹衣壯實。他就是歌吹衣最好的朋友,在狼族聚居的霜域里為數(shù)不多的虎人,名叫虎唬。
“你就是正經(jīng)一點會死!”歌吹衣將石子扔掉,握拳朝著虎唬粗壯的手臂上錘了過去,落到他身上時,卻是輕輕的,“話是這么說沒錯。但是至少也尊重一下我好不好?今天和我說了這些,明天就要我走?還有……”
“還有什么?”
“……”
“你舍不得,對吧?”虎唬一雙很有靈氣的眼睛轉(zhuǎn)了一下。
“其實如果換做是我,應(yīng)該也是這樣的吧?!被⒒=又?,“說一輩子在烏托邦無趣,也是說說罷了。我們?nèi)粘龆?,日落而息。我們比暴風(fēng)大陸上任何一處地方都要活的原始,活得真實。再強盛的國家,最后也總歸于子民的美滿祥和,我們?yōu)跬邪畈徽沁@樣么?”
“況且我本就是個很不起眼的人??!在訓(xùn)練營的成績總是墊底,狼叔也總是在方方面面替我安排妥當(dāng)。到了長安,我生怕我連賺取他們那用于交換物品的銀子的能力都沒有…外面來的人總是人類情感豐富,可我真是個另類啊。我真的只想生活在烏托邦,這樣恬恬淡淡過完自己的一輩子,至于真相什么的,現(xiàn)在仔細(xì)想想,或許我作為一個人類出現(xiàn)在烏托邦,本就印證我是個被人拋棄的人吧…我是不是太不思進(jìn)取的?。俊?p> “話怎么能這么說呢!人這短短一生,不就是在尋求自己活下去的方式么?我聽說在長安有一些人,剃了光頭,換上袈裟,在寺廟里敲鐘誦經(jīng)。你們能說他們不思進(jìn)取么?不能!他們中間甚至有朝廷中的大官,盡收功名利祿,飽讀經(jīng)綸詩書,卻摒棄七情六欲,甘心清貧孤寡??傄?jīng)歷,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對吧?”
“我覺得你是個哲學(xué)家,阿唬?!备璐狄潞鋈恍α?,無論自己如何郁悶的時候,眼前這個人總是能夠讓自己開心起來。
“你說的沒錯,至少,我也要證明,我長大了,不是一個連自己都搞不懂的廢物!”歌吹衣又憤憤地說道。說罷便把手里剩下的石子一股腦地往河里扔去,只聽見傳來此起彼伏撲通的水聲,像少年的心,澄澈又忐忑。
回到家中,歌吹衣不滿的情緒又一次涌上心頭。只見自己的房間地上已經(jīng)擺著大包小包?!皷|西我已經(jīng)給你備好了,你早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崩墙且姼璐狄禄丶?,瞥了他一眼,說完便出了房門。
歌吹衣本還在為自己離開族長帳篷時的強硬態(tài)度感到有一絲自責(zé),但此刻卻蕩然無存。歌吹衣從來都不喜歡他人對于自己過多的干涉,他從來都是一個隨性的人?,F(xiàn)在他卻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狼角剛踏出房門,他便“砰”的一聲,將房門緊閉。
這天夜里,歌吹衣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明天一早,自己就得離開這個自己待了十八年的地方,前往一個了解微乎甚微的異邦。歌吹衣思緒翻涌,索性坐了起來,椅在窗臺上,望著漆黑的窗外。
狼角雖在狼族地位顯赫,卻生活簡樸。他和歌吹衣居住的房子只是一間極為普通的小平房。歌吹衣的床就放在他房間的窗邊,在每個晴朗的早晨,太陽升起的時候,歌吹衣就可以體驗到那種“太陽曬到屁股上了”的感受。
漸漸的,他的眼睛適應(yīng)了窗外的黑暗。今夜的天空星星點點,柳葉似的彎月倒被點綴得不那么孤單。窗外是一片農(nóng)田,平日里獸人大嬸們就在這里勞作,自己卻疏于注意;今夜一看,這一切是多么恬靜祥和??!
歌吹衣從小就是一個喜好安逸的人,不愛玩也不調(diào)皮,飯后的消遣也僅僅是去河邊靜坐、釣釣魚之類的,他有著同齡人沒有或不該有的想法,就想著平平淡淡過他的小日子。一直以來,他在訓(xùn)練營里的日子也并不辛苦,大家對于他是一個人類以及他的養(yǎng)父是狼角,對他一直照顧有加;本身而言,歌吹衣對于自身也沒有什么力量的追求,只不過烏托邦尚武,他這個年齡,一般都是在訓(xùn)練營度過的。
狼角雖然作戰(zhàn)勇猛,但回了家也儼然變成了一個祥和的父親,對歌吹衣也是百般呵護。而今天對歌吹衣說的話分明帶著命令,帶著不可抗拒,也難怪歌吹衣今天在不滿的同時感到憤憤不平??粗巴?,歌吹衣想起了好多好多人,這些人都是平日里歌吹衣很喜歡的人們,分別之前,他們就像放電影一樣在歌吹衣的腦海中閃過。歌吹衣想著這些人值得和他們好好道別,又轉(zhuǎn)念一想,自己現(xiàn)在情緒那么糟糕,并且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充滿著未知,連道別都不知道該說什么話。他突然感到很懊惱,把頭埋起來,趴在了窗臺上。今夜有風(fēng),這在夏夜無疑是讓人欣喜的一件事了。一陣風(fēng)吹過,歌吹衣好不愜意,過了一會兒,他迷迷糊糊地在翻涌的思緒中睡著了……
“吹衣,該起床了!”歌吹衣在睡夢中依稀聽到了自己狼叔的聲音,便緩慢地睜開了雙眼。腦袋開始與現(xiàn)實世界銜接時,歌吹衣才想起自己昨夜趴在窗臺上就睡著了。隨即他感到巨大的酸痛感從自己的腰部傳來,他艱難地活動了一下,看向窗外,發(fā)現(xiàn)天其實還早,天邊露出了些許魚肚白。歌吹衣苦澀地擠出了一個笑容,心想,這個時刻終究還是到了。
歌吹衣洗漱完并吃早飯時,天已經(jīng)開始逐漸亮堂起來。他一刻也不想停留,或許在他心目中還是有些埋怨狼角的狠心;然而狼角也沒讓他停留,吃過早飯后狼角絲毫沒有與歌吹衣談?wù)勑牡赖绖e的意思,而是馬上提起行李,帶著歌吹衣趕到了村口的驛站。兩人一前一后,一路無話。
到了驛站,狼角這才轉(zhuǎn)過身來,打量著歌吹衣。等到歌吹衣走近了,才和他一起走向一匹馬。歌吹衣注意到驛站的站長正站在這匹全身黑得發(fā)亮的馬前,喂它吃草喝水。站長聽到動靜,回過頭來看了狼角一眼,右手握拳置于左胸前,微微低頭。狼角向他點了點頭,他便收回了食物和水,往驛站內(nèi)走去了。
走到馬前,狼角把行李在馬背上掛好,才轉(zhuǎn)過身對歌吹衣說:“這匹馬會送你到邊境的驛站,到了邊境后你就要在當(dāng)?shù)卣掖笮偷鸟R隊,同他們一起前往長安。馬隊不是什么時候都有,如果沒有遇到,就在邊境住下來,等到有為止,切不可只身前往長安!”
“在長安入關(guān)后,如果守關(guān)的士兵要求你出示長安的居民證,你就把這張紙條給他看?!崩墙钦f著從身上掏出一張泛黃的紙條,遞給了歌吹衣?!绊樌腙P(guān)后,你就前往長安的帝都綰風(fēng)城,找到綰風(fēng)大街十號住房,到了那里自然有人會接應(yīng)你,接下來該做什么,他自然會告訴你的?!?p> 歌吹衣點了點頭,即將轉(zhuǎn)身時,狼角將一雙充滿力量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再見面了,在外面,萬事多加小心,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我只希望下次遇見你時,你已經(jīng)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聞言歌吹衣頓時紅了眼眶,之前對于狼角的種種怨念瞬間煙消云散。他似乎懂得了自己狼叔的一片良苦用心。他將雙手緊緊搭在肩上狼角那長滿老繭的手上,接著右手緊緊握拳,把指甲都快掐進(jìn)肉里,緊緊地貼在了自己那顆強壯有力,砰砰跳動的心臟前,帶著哭腔說:“請狼叔放心!”
說罷騎上馬背,揮動韁繩,黑馬邁開矯健的蹄子,飛奔而去。歌吹衣在顛簸的馬背上,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接著便開始嚎啕大哭。他之所以離開得如此決絕,是因為他不想讓他的狼叔看到,自己的內(nèi)心仍是如此柔弱,已然是一個愛哭的小孩。即使所度時光理應(yīng)立世,可成長終是漫漫之路。至少此時此刻,歌吹衣僅僅是一個年齡已過,卻依然孩子的人。
身后的狼角望著歌吹衣漸行漸遠(yuǎn)的身影。從他一雙看遍世間繁榮興盛,犀利無比的狼眼中,竟泛出了淚花。“孩子,別怪我狠心,誰讓這是你的使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