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jié) 韜光養(yǎng)晦(三)
這天散朝后,饒嘉善應(yīng)召前往御書房。
他低垂著眉眼看著漢白玉的地磚上那明黃色的衣擺在眼前滑過,接著前方便響起了皇帝的聲音,問的事兒倒是稀松平常,無非是京畿附近駐軍如何、日常訓(xùn)練情況等。
饒嘉善一一匯報了上去,心里頭卻如明鏡似的。重頭戲當然不會是這些,現(xiàn)在這些不過是切入主題的鋪墊罷了。
果然,皇帝看似不經(jīng)意地開口:“最近江湖上有些動靜,攪得朕腳下有些聒噪,好似叫什么聽風閣,不知饒卿有未聽聞?”
饒大將軍身上寒毛猛地一立,若無其事地笑道:“這事微臣確實知曉,是過年時家里來了些雜耍人,小女四娘子一直抱恙在家,看著些新奇玩意精神竟好了許多,于是家里人便尋多些洋事物討討她歡欣?!?p> 說到這,他停了停,“沒想到家里人動靜大了些,驚擾到了陛下,臣罪該萬死,只求陛下看著他們也是為了治好小女的病的面上,饒他們一命?!?p> 所謂雜耍人確實存在,但其身份卻都是饒嘉善的心腹、聽風閣的幾位元老級人物。當初讓他們扮成雜耍人本就有掩人耳目之意,沒想到在這時派上了大用場。
聽風閣本就是以江湖百曉生的定位而聞名,作為一個擔憂女兒病情的老父親,去求助這樣一個組織尋找新奇物事自然是無可非議。皇帝心中那根弦稍稍松了下來。
只是饒嘉善雖有把握不讓皇帝查出他們的真實身份,但他可從來不認為眼前這個耽于享樂的領(lǐng)導(dǎo)是個沒有手段的傻子。
曾經(jīng)的同僚們一樁樁一件件的血案就擺在饒如卿面前,讓他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去想著怎么應(yīng)對眼前這位天子。因此只要他再深究此事一日,自家的危險就增加一分。
正當饒嘉善內(nèi)心千轉(zhuǎn)百回考慮如何阻止皇帝追究聽風閣與將軍府關(guān)系一事時,面前的皇帝卻突然擺了擺手,道:“不怪你,一個幾歲女娃兒的事也被些弄是非的人搬到朕的面前,看來他們真是嫌朕不夠忙啊!”
他頓了頓,說道:“雖說幾年沒見,我還記得你家四娘子,確實生得粉雕玉琢、可愛可人,可惜啊,落了水,落了病,本來……”
說到這,皇帝停了下來,行至饒嘉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宮里的張?zhí)t(yī)號稱回春圣手,回頭讓他去看看你家四娘,若有什么藥材不夠,都到宮里支取就是?!痹捯袈湎?,也不等饒嘉善回答,徑直背著手走了出去。
饒嘉善趕緊跪下,朝御書房外大聲喊道:“謝陛下隆恩!”
張?zhí)t(yī)是實打?qū)嵉幕实垩劬€,當年饒如卿落水后,為了打消帝后疑慮,饒嘉善帶回將軍府的太醫(yī)中就有他一個。
饒嘉善才從御書房帶著涼意的漢白玉地磚上起身,就看見拎著藥箱的張?zhí)t(yī)已候在門口。果然,一點準備的時間都不給他留。饒嘉善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在外人看來自己或許是皇帝的心腹愛將,但到了這種時候,因為一些影影綽綽的言論竟一絲信任的余地都不留!
不過也是,若不是自己早便看透了他,又怎會答應(yīng)饒如卿去做為自己準備后手的大逆不道舉動呢。
他熱絡(luò)地迎了上去:“張?zhí)t(yī)!真是辛苦了,小女的病纏纏綿綿幾年都不見有什么大的氣色,都靠您了!”
將軍府內(nèi),自從得到皇帝疑心自己與聽風閣有聯(lián)系的消息后,饒如卿就窩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等待審判。今日果然等到了空澄前來通報,饒嘉善正與一個太醫(yī)打扮的人朝自己的院子行來。
饒如卿深吸一口氣,在房內(nèi)坐正,安靜地開始練字。待到有陰影出現(xiàn)在門口,饒嘉善略帶遲疑的聲音響起:“如卿……”饒如卿便猛地擱筆抬頭,臉上是驚喜的笑:“爹來了?”
而就在與饒嘉善身后的張?zhí)t(yī)視線相對時,她臉上的笑容霎時變成了驚恐,接著身子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隨后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笑話,裝病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不得心應(yīng)手?加上饒如卿的表演基本是參照了后世羊癲瘋的表現(xiàn),除了口吐白沫其他癥狀可是模仿得惟妙惟肖,這些年練武也讓她能夠更好地控制自己的內(nèi)息,裝暈一裝一個準。
五歲那年應(yīng)付太醫(yī)還得專門喝對應(yīng)的致使脈象虛弱的藥,現(xiàn)在可是信手拈來、游刃有余。
見到饒如卿暈倒,饒嘉善“心急如焚”地沖上前去,嘴里大喊:“張?zhí)t(yī),您快幫小女看看!”張?zhí)t(yī)見狀也急忙上前,因其年紀大了不需要注意太多,便順著饒嘉善的意,直接將手擱在了饒如卿的腕上。
“脈象還算平穩(wěn),只是……怕是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啊?!睆?zhí)t(yī)再次頹然地嘆了口氣,還真是難纏的怪病。四年前他還可以因為虛弱的脈象稍稍開些藥方,現(xiàn)在竟是有束手無策之感。
不過即便如此,這位要面子的太醫(yī)署總領(lǐng)也必須留下個藥方,不然也顯得太掉價了。
快速寫下藥方,張?zhí)t(yī)便忙不迭地告辭,打算向皇帝復(fù)命。
待饒嘉善將張?zhí)t(yī)送出府,饒如卿才悠悠醒轉(zhuǎn)過來,自顧自地下床拿起留下的那張藥方一看,頓時笑了出來——好家伙,只敢開可有可無的補藥了!
這事最終就這么有驚無險地結(jié)束了。讓皇帝打消了追查聽風閣與將軍府關(guān)系心思的除了張?zhí)t(yī)的報告,還有這些年來圣寵不衰的趙貴妃的枕邊風。
沒錯,就是那個依然保持著本朝后宮最快升級記錄的趙貴妃。
饒如卿不知饒嘉善是什么時候連趙貴妃這條線都搭上的,那豈不意味著此時鎮(zhèn)守北地的趙勤橋也和自家爹搭上了關(guān)系?
饒嘉善面對饒如卿的疑問,也只淡然一笑道:“都是聰明人?!?p> 經(jīng)此一事,饒如卿自然也意識到聽風閣必須做出某些革命性的改革。好在它的名聲已經(jīng)慢慢在民間傳揚開來,也逐漸有新的血液注入,饒如卿便直接將原本的幾個元老級人物全部從“前線”撤回,令其全部隱于幕后,又像饒嘉善借了幾個新人,十分謹慎地開拓著接下來的“疆域”。
與此同時,饒如卿整理了一下直屬于皇帝的一些不同于軍隊的特種武裝力量,明面上的整理完后,她沉吟了一下,最終還是加上了對五歲那年在宮中偷偷看見的黑衣人的描述。
很快,聽風閣核心眾便收到了這樣一條密令:若是遇見皇帝直屬的這些人,可以在合適的時機尋個由頭與之交手,但必須在十招內(nèi)敗逃,同時也須不經(jīng)意地透露自己隸屬聽風閣的情報。
就這樣,示弱的聽風閣終于將皇帝對其與將軍府的最后一絲疑慮打消,得以穩(wěn)健地發(fā)展起來,才有了它在天鼎十九年,雖為新起之秀,卻隱有成為江湖第一大組織希望的盛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