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節(jié) 李代桃僵(四)
就算是并不那么擅長察言觀色的虞獻也看出了他神色中的躲閃和抗拒,他心下生出些煩躁,但還是努力耐心地問:“先生可是有什么難言之隱?我已屏退左右,不用擔心會被人偷聽?!?p> 蕭銳心里淡淡地罵了句“急躁的蠢貨”,而臉上則是繼續(xù)表現(xiàn)出糾結與痛苦的神色,欣賞到了虞獻的耐心快到極點的表情之后,才適時地低聲開口道:“殿下,不過是一樁許多年前的舊事罷了,您只要現(xiàn)在過得好,我們便知足了?!?p> 虞獻聽得此言,許久以來積攢的怒氣和怨氣頃刻間就壓抑不住了。他“蹭”地站起身來,大聲道:“過得好?”他冷嗤一聲,“兄弟三人,剩下兩個一個地位超然,另外一個在他的羽翼下舒舒服服地待在京城。”
“而我呢?我算什么?”他轉過身來瞪著端坐在椅子上捧著茶盞,一直低著頭的蕭銳,“這么年輕就被趕到這么個地方來,連親王都不是!毫無臉面,無人看得起我!”
蕭銳抬起頭來看他布滿血絲的雙眸,終究是頹然地嘆了口氣,低聲喃喃道:“當年,我們也只是希望您能夠好好地活下去就夠了……但已經(jīng)進了皇家,又怎能有這樣的奢望呢……”
他將茶盞放下,握了握拳,在虞獻已經(jīng)有些驚疑的目光下,緩緩問他:“當年之事,郡王真的想知道嗎?”
虞獻心下一跳,看著蕭銳的神色,情緒漸漸平復了下來,眼中的血絲也慢慢地消失,他走回原本的座位,猛灌了一杯茶水,才復而看向蕭銳,沉聲答道:“你說吧?!?p> 蕭銳露出一種認命似的頹然表情,長長地嘆了口氣,也不再看虞獻,而是看著空中某一處,眼神放空,像是陷入了很遙遠的回憶之中。
“二十一年前,剛登上皇位的今上,對曾經(jīng)他屠戮過的后齊血脈肖家再次進行了追捕和屠殺。在三十五年前的莫須有謀反罪名之后,保留下來的唯一一點嫡系血脈終究還是沒有逃過這次的追殺?!?p> 蕭銳微微閉了閉眼,聲音還是那樣不急不緩。
“當時,他的妻子剛生產完不久,根本無法起身逃開追兵,他便將剛剛出世的兒子交予自己的貼身小廝,讓他帶著孩子逃離,而自己則與妻子死在了一起?!?p> “小廝抱著孩子一路奔逃,慌不擇路,當夜從后門躲進了一家客棧,而彼時正巧有一個婦人正在生產,進進出出的,陣仗很大?!?p> “他抱著孩子在角落縮了才一會,便聽到嬰兒的啼哭聲,又聽到有人叫喊,是小郎君。他心中一動,也多虧是夜間,守衛(wèi)多在前頭,后頭忙進忙出,也不知為何看守很薄弱。而那孩子被抱回次間后不久,便又有驚慌的、‘娘子血崩了’的叫喊傳來,一時間這些女人們都亂了套,次間也因此沒什么人注意。”
講到這里,虞獻似乎已經(jīng)預料到了接下來的情節(jié)。他緊緊地攥著扶手,手背上青筋已經(jīng)暴起。
“小廝就溜進了次間,將唯一還守在孩子邊上的丫鬟處理了之后,把手中的孩子與那新生兒掉了包?!?p> “原本的那個孩子呢?”虞獻追問道。
蕭銳抬眼看了看他,輕聲道:“被他殺了?!?p> “小廝做完這一切,還未逃出時,后門突然多了一隊兵卒。他發(fā)現(xiàn),為首的那個男人便是方才殺了自己主子的罪魁禍首,也就是親自帶兵去圍殺肖家人的今上?!?p> 虞獻早已心亂如麻,但還是不死心地向蕭銳拋出一個又一個問題。
“此事發(fā)生在何處?”
“就在此處,獻陽郡?!?p> “有何可證明我便是……肖家遺孤?”
“郡王左腳底有三顆成箕型排列的小痣?!笔掍J聲音放緩了幾分,“也多虧當時血崩發(fā)生得快,大多數(shù)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去了那一邊,原本的孩子的腳心有無痣,也只有小廝處理了的那個丫鬟知曉。”
虞獻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名字來歷。彼時皇帝剛登基不久,他是是此前今上還沒登大寶時,在這西北的一樁風流韻事的產物。等到今上登基,要將他出身平民且懷有身孕的母親接回京城,卻不料行至獻陽郡時突然發(fā)作,在此處誕下了一子,因此皇帝為他賜名“獻”。
這個故事,在宮中,他的母親還未去世之時最愛給他念叨。處于深宮多年,她并未學到在這后宮中給了帝王愛情是最愚蠢的一件事,只是在失寵多年后,她依然眼中帶著溫柔,回憶那些她賴以為生的不知是真是假的情意,以此來麻痹自己。
也麻痹了虞獻。他總覺得自己的父親心里是有他的。不僅僅是因為母親常與他念叨,她在生產血崩之時,他的父親一直陪在自己身邊,還因為……即使被外放出京,皇帝也最終選擇了將他出生的這個地方送給他。
現(xiàn)在母親已逝,曾經(jīng)給他接過生,能在場證明的那些人也不知生死、去向何方。虞獻覺得,只要自己還在獻陽郡,他便能找到這件事的蛛絲馬跡。
經(jīng)過了這些日子里接踵而來的這些事,他的心防早已被攻破得差不多。即使蕭銳并未言明自己便是當年的那個小廝,他也已經(jīng)在心中默認了這種猜測,并且對他方才所言信了七八分。
虞獻想留蕭銳住下,但被他婉拒了。
“我這些年里,四處躲藏,四處漂泊。聽聞您被外放出京城,我等了好一段時間,終于下定決心來獻陽,看看您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無論今日您聽到了什么,都請記得,那些都已是上一代的恩怨,只要您能好好活著……一定就是主子和夫人最大的心愿?!?p> 虞獻正親自送蕭銳出府,聞言頓住了腳步,臉上的笑容有些諷刺:“就算是被仇人養(yǎng)著也無所謂嗎?”
蕭銳緊緊抿著唇看向他,輕輕搖了搖頭:“您難道不覺得,現(xiàn)在這樣,對您而言是最安全的嗎?至少,今上不會懷疑到自己的親生兒子身上?!?p> 虞獻不置可否,只是又問了蕭銳在獻陽的住址,便送他離開王府。
蕭銳離開后,虞獻渾身冷意地回了書房,將心腹喚至身旁,指明讓他查一查二十一年前獻陽之事。
而后,他把自己關在書房內整整一日,直到夜深露重之時才走出房間,久違地去尋了他的王妃閔氏。
眠夢離
這里肖音xiào,是古代出現(xiàn)得相當少的一個姓氏,寫法與今相同。也有說法是古時肖姓等同于趙姓,此處取與蕭音相近的前一種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