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節(jié) 風(fēng)暴之前（一）

　　“明日……你去看看秦伯昭吧?！笔且梗埣紊七@一句話讓饒如卿心肝肺兒都顫了三顫。

　　寫了那么多封信，經(jīng)由饒嘉善的手秘密送出，偏就是一封回信都沒等來，甚至連一個口信都懶得給。熟知老頭別扭勁兒的饒如卿知道他一定是生氣了，再加上自己已經(jīng)做了好些讓京城里頭起大風(fēng)浪的“虧心事”，心中就十分不樂意去見他。

　　可是這回回京，她與慕云深并未隱藏行跡，而是有理有據(jù)大搖大擺回來的，秦伯昭不可能不知道，不去探望好像也說不過去。

　　看著饒如卿臉色并不太好，饒嘉善適時地補(bǔ)了一句：“他身體不豫，有些時日了?！?p>　　“你長久不回京，他雖說確實心里頭帶氣，但你寄去的每封信他都一一認(rèn)真看過了。最開始是不愿回，后來是因為身體不適，腕力虛浮，怕回了給你看出端倪，讓你擔(dān)心?！?p>　　饒嘉善嘆了聲：“他對你倒是真心好?！?p>　　饒如卿心里又愧疚又難受，她沉默了會兒，才低聲問：“什么病？嚴(yán)重嗎？”

　　饒嘉善搖搖頭：“不輕不重，許是年紀(jì)大了。再加上最近京城……處于多事之秋，皇帝做了那種荒唐事，東宮那日發(fā)生的事，就算瞞得過普通百姓，怎么可能瞞得過他？他心中怎么可能沒有一點不適？好歹也算是昔日的學(xué)生。我看，多是心病吧?！?p>　　饒如卿抿唇：“其實我怕他察覺到京城動蕩與我有關(guān)。既然是心病……我也不知是否還應(yīng)該去見他?！?p>　　饒嘉善也沉默了。

　　“去吧。若是他沒有主動捅破那層窗戶紙，師徒情誼還是抹不去的。這些年，也只有你一個小輩在他身旁照料了?！闭f到這里，他又嘆了口氣，語氣中滿是復(fù)雜，“終歸有一日還是要知道的。在那之前，先好好還這恩情吧?！?p>　　書房內(nèi)的氣氛又凝重了些。

　　饒如卿許久才低聲應(yīng)了句“是”，起身走到書房前，正要推門離去時，卻聽見饒嘉善在后頭有些遲疑的聲音：“你已經(jīng)和……”話說了一半，饒如卿剛回過頭，便看見自己爹臉上難得地出現(xiàn)了一絲煩躁。

　　他揮了揮手，那后半截話也不肯再說了：“回去吧回去吧，明早早些去秦伯昭那兒?！?p>　　雖說心里頭十分奇怪，但饒如卿還是沒有多問，推開門走出了書房。

　　饒嘉善嘆了今晚以來的不知第幾口氣。饒如卿都把人主動帶到家庭聚會上了，再看看兩人站在一起的表現(xiàn)，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雖說他此前一直都十分欣賞慕云深，也一直都踐行著“女兒婚事自己做主”的理念，但真看見饒如卿帶著他回家，心里頭還是堵得慌。和所有寵女兒的父親一樣，原來的饒嘉善看慕云深哪兒都是優(yōu)點，現(xiàn)在則是怎么看怎么不滿意。

　　他憋著一口氣回了房，卻看見鄭氏心情頗好的模樣。

　　一看見他進(jìn)來，就趕緊拉著他坐下，開口便道：“我看如卿和慕世子似乎關(guān)系很融洽？”饒嘉善剛端起茶盞喝了口，還沒咽下，聽出鄭氏話中的欣喜，心中愈發(fā)不適了。

　　但他又不能不回應(yīng)，只好強(qiáng)行把那口茶水咽了下去，淡淡地“嗯”了聲。

　　鄭氏卻不想放過他，也很難得地絮絮叨叨了起來：“真好啊。慕世子一表人才，對如卿也好，家里頭人口也簡單，如卿嫁過去之后也不用侍奉婆婆。今日他還專門來與我聊了許久呢！真是個難得的小郎君……”

　　這一段話聽得饒嘉善頭疼欲裂，微微偏過頭去，只看見鄭氏滿臉喜色，他郁悶感更甚，起身把燈熄了，直接甩了鞋脫了外袍就往床上一躺：“睡了?！?p>　　第二日一大早，饒如卿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了秦伯昭的小院。

　　才進(jìn)院門，她就已經(jīng)聞到了一股藥味兒。

　　院中只有一個小廝蹲在正屋門口扇著藥爐子，盛夏的清晨溫度也不低，已經(jīng)出了半身的汗。饒如卿環(huán)視了一遍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發(fā)現(xiàn)與她上次來相比顯得蕭條了不少，她心頭愈發(fā)沉重，緩步走到正屋前，低聲問還在煎藥的小廝：“老頭兒起了嗎？”

　　小廝點點頭道：“這個點也該起了，娘子進(jìn)去吧。”

　　她伸出手想推門，又嘆了口氣，垂下了手，與小廝并排坐在了房門前的石階上，低聲交談起來。

　　“這段時間……老頭兒精神還好嗎？”

　　“不大好。自從娘子去了沂州，主子就一直不太有精神。身體么……總是些不大不小的毛病，倒也說不上多嚴(yán)重，許是因為年紀(jì)大了吧?！?p>　　饒如卿對醫(yī)術(shù)并不精通，聞著濃郁的藥味也分辨不出里頭是哪幾味藥，只覺得心頭沉重，別的話也說不太出，只好長長地嘆了口氣。

　　里頭忽然響起了幾聲咳嗽，緊接著是一句中氣不太足的斥責(zé)：“饒如卿，你來就來，別在大門口嘰嘰咕咕，吵得我都睡不著！”

　　不知為何，聽見這熟悉的罵人腔調(diào)，饒如卿的心情忽然就明快了不少。老頭兒還有精力來罵她，說明問題就不大。

　　她朝小廝點頭致意，轉(zhuǎn)身推開了屋門。

　　屋內(nèi)有些悶，帶著濃重的藥味。秦伯昭已經(jīng)起身，從側(cè)面看去，身子佝僂的弧度明顯，清晨的陽光里，饒如卿看得清眼前緩慢飛舞的細(xì)塵，也看見了他鬢邊的一片觸目驚心的灰白。在這一刻，她清楚地意識到，眼前這人已經(jīng)老了。

　　她鼻頭一酸，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幫他穿上了外衣。而后正要扶著他去用早膳，卻被秦伯昭一把甩開了手：“起開起開，我還沒不中用到要人扶著走路?！?p>　　兩人沉默地用了一頓早膳，誰都沒有說話。

　　日頭漸漸地高了起來，饒如卿也不知道應(yīng)當(dāng)說些什么。自己的近況、沂州的風(fēng)土人情和生活趣事，這些都在她寄給秦伯昭的信中事無巨細(xì)地寫了上去，此時見了面，她反而覺得沒什么可說。

　　秦伯昭也是一副懶懶的神色，完全沒有要主動和她說話的意思。

　　她想了想，起身開始幫老頭兒打理花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