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決定不走,就要盡可能的活下去,現(xiàn)在看來,最好的情況,就是拖到守軍能勝,并且注意到自己,并且能向西推進(jìn)三百里,并且,最重要的一點,那時自己還活著……
這是最重要的,打定主意,他灑脫一笑,對著三長老道:“黑袍,不用急,我不會走?!?p> “我憑什么相信你?”
“就憑我陶然,一諾千金?!?p> 三長老沉默了一會兒,隨即收手,道:“說下去。”
“我看我們一時半會兒難分勝負(fù),就算你們穩(wěn)勝?!碧杖坏难凵衤龗哌^其余五人,繼續(xù)道:“我也有把握帶走幾個,跟我做個伴兒?!?p> “你!”
“好大的口氣!”
五人紛紛露出怒色。
卻被三長老打斷,他知道這絕不是在開玩笑。
自己既然出手,便不能接受任何損失,和將死之人換命,豈不是虧大了。
且五人都是這一輩的絕頂高手,決不能有任何閃失!
只好妥協(xié)問道:“那你想怎樣?”
“很簡單,我們只以內(nèi)力對抗,直至一方油盡燈枯而死,這樣,就算我想對你們不利,也是有心無力,一對六,如何?”
三長老不愧是老陰謀家,只一瞬便知道了陶然的目的,內(nèi)力對抗雖然能保證陶然說的,但卻是最緩慢的殺人方法。
他眼中詭異精光一閃:“你這是在賭!”
陶然并不驚訝:“不錯,就是在賭,賭你們魔教不敵我瀚海守軍!”
五人無言,同時看向三長老,黑袍堅定道:“好!老夫就陪你賭!”
七人在封天大陣前盤膝而坐,運轉(zhuǎn)內(nèi)力,向前推出,那把二兩銀子買的鐵劍插在旁邊,那壺秋露白放在手旁。
三長老越來越慶幸,那把劍,不在他旁邊,不在長生宗,而在那個飄渺之處……
………………
重陽劍宮。
若說昨日獨孤秋和鬼墨無憂的對決不盡人意,那么今天謝棠和洛長生便是大放異彩,其激烈、其精彩都是此次大會中無可比擬的。
二人短兵相接,從境界上看七品證道天境的洛長生相對于半步證道天境的謝棠無疑是占盡優(yōu)勢,但謝棠卻奇招頻出,一身劍道修為,盡得謝家真?zhèn)?,洛長生竟是一時拿他不下,二人周身劍氣呼嘯,身上的傷痕不斷增加,謝棠更是缺了半邊衣袖。
臺下眾人緊張觀看,諸多劍招,都是此刻亮相。
秋水亭主和點墨劍仙兩位老神仙,不緊不慢的交替落子。
秋水亭主率先開口:“點墨兄,小棠這幾劍,如何?”
宋點墨落下一子回道:“出劍倒不像你的風(fēng)格,小晉不習(xí)武,誰教的?”
“若我說,是婧兒呢?”
宋點墨一愣,抬起頭看向謝道松,只見他自顧自的下著棋,手中的白子卻躊躇著不肯落下。
“這事可不能亂說……當(dāng)真?”
“我自己的女兒,說不得?”
“那我的好好看看了,女劍仙的劍,比你強?!?p> …………
回到擂臺之上,謝棠雖勢頭正盛,但境界上的差距,終會導(dǎo)致氣力不足,這場擂臺的最后結(jié)果,似乎在洛長生暴露出真實境界時就已注定,獨孤秋等人看向謝棠的眼神由最開始的疑惑,到洛長生全力出手后,依舊與其平分秋色的驚異,到如今預(yù)見結(jié)果后,謝棠依舊不服輸?shù)耐锵А?p> 無論臺下人怎么看,臺上的總要把戲堅持唱完。
洛長生既然顯露出真實境界,就沒有隱藏實力的必要,招招勢大力沉,謝棠奮力抵擋,卻依舊是杯水車薪。
轟轟轟!
又是一擊相交,塵煙散去,洛長生含笑而立,纖塵不染,謫仙臨凡般。
謝棠半邊被削去的衣袖隨風(fēng)飄蕩,嘴角的鮮血止不住的流出,傷痕累累,握劍的手不停顫抖,像戰(zhàn)敗的將軍,四面楚歌。
半步證道天境,和七品證道天境,戰(zhàn)至此時,謝棠已足以自傲。
但,他,還不甘心呢,就這樣,就這樣結(jié)束了?
敗在突然出現(xiàn)的七品證道天境手中?
謝棠心中似是有些掙扎,終于,送開了握劍的手。
叮!
三尺見長的青鋼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洛長生有些疑惑,但轉(zhuǎn)瞬釋然了。
臺下有看客失望道:“看來謝公子要認(rèn)輸了……”
并不是同情,因為他是開盤時,壓謝棠的一群人中的一個。
這場勝負(fù)于他來說并不重要,不過是掃興罷了。
“我就知道謝棠不過是強弩之末,哈哈哈……”
一眾賭徒拍手叫好。
高閣之上的二老卻露出驚喜的神情,宋點墨聲音有些顫抖:“是……是……那首劍詞嗎?”
謝秋水老眼中留下滾滾熱淚,哽咽道:“婧兒……”
臺下,獨孤秋突然一驚,天生對劍的敏銳,讓他下意識的出口:“不對!謝兄還沒認(rèn)輸呢!”
韓冰緊緊盯著臺上的謝棠,這一幕讓她想起了四年前那個中秋。
此刻距離謝棠最近的洛長生也感到微微的窒息感,當(dāng)下如臨大敵。
只見謝棠右手食指與中指捏訣于胸前,地上的長劍竟發(fā)出陣陣劍鳴,劍身劇烈顫抖,好似要沖天而起一般。
臺下的大人物盡皆站起來,溫家家主、洛家家主、書院的張教習(xí)、學(xué)宮的王教習(xí),皆是一臉震驚。
其實大陸之上的御劍之術(shù)雖然稀少但不至絕跡,劍冢的封心于劍、道家的以法束劍、劍閣的以意御劍、甚至是傀儡暮家的傀儡術(shù)都能做到此種效果,但,身為江南謝家的謝棠,怎么看都無法習(xí)得這四種御劍術(shù)中的一種,反倒是這樣完美的御劍之法,很像是那本該絕跡的第五種御劍術(shù),很像是那驚艷世人的江南劍仙的自創(chuàng)之法……
沒讓眾人失望,地上的長劍劍尖朝上浮在謝棠身前,洛長生驚得目瞪口呆,他知道,這是用劍之人的禁忌,是那位天下至尊的禁忌,而今天,眼前這個年輕人被迫舊事重提,本該被抹去在世間一切痕跡的江南劍仙,又一次借著傳于后世的頂尖御劍術(shù)散發(fā)出劍道余暉。
此刻謝棠沐浴在劍光之中,宛若神人一般,他天生早慧,跟隨姑姑學(xué)劍九載,自謝靖仙去,父親多次告誡,以后關(guān)于姑姑的劍法不可顯露半分,謝棠亦知能力不夠,不足以為姑姑平反,所以隱忍至今。
如今為了與人爭勝,用出飄零劍詞,也不知是對是錯……
唉……
宋點墨看著這一幕,眼光異樣的看向謝秋:“這就是你來的目的?”
謝秋沒有正面回答:“只不愿,這天下失了公道。”
…………
一瞬間,謝棠心海之間,似有一貌美女子同他做著一般動作,在教導(dǎo)著一稚童,女子眉眼間與他的父親有七分相似,端莊優(yōu)雅的面容中帶著靈秀,謝棠淚水奪眶而出,這位女子,便是江南第一才女,也是他的姑姑,文有詠絮才,劍若江南仙的謝婧,血緣上是他的姑姑,感情上這位養(yǎng)育教導(dǎo)他九年的姑姑又何嘗不是他第二位母親……
只見那稚童將劍一丟,哇哇大哭起來,用著笨拙語言道:“劍……不好玩……棠兒要姑姑抱抱……”
貌美女子連忙將他抱起,輕輕拍道:“棠兒乖,不喜歡,就不學(xué)了?!?p> 謝婧寵溺的語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哀傷,年僅三歲的謝棠竟聽出姑姑的難過,謝婧一邊說著一邊抱著他向屋里走去,只聽小謝棠用著怯生生的語氣問道:“姑姑……是小棠惹你不高興了嗎?”
謝婧一愣,沒想到這個三歲的孩子竟能聽出自己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情緒,只見謝婧淡淡一笑搖了搖頭:“姑姑最喜歡小棠了,怎么會不高興呢?我們回去吧,堂內(nèi)的粥要冷了?!?p> 謝婧依舊抱著謝棠向屋里走去,謝棠更覺自己傷害了姑姑,內(nèi)疚之間竟輕輕掙脫謝婧的懷抱,快步跑到劍前。
謝婧一急:“唉?棠兒!”
謝棠稚嫩的面龐閃過遠(yuǎn)超同齡人的堅定:“姑姑,我想再試一次!”
謝婧欣慰一笑:“好?!?p> 只見小謝棠用盡全身力氣掐起劍訣,地上與他同高的長劍沖天而起,只一劍便斬斷了脊獸。
小謝棠累的癱坐在地,飛劍不知所蹤:“姑姑,這樣你能……開心些嗎……”
謝婧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回過神來時小謝棠已經(jīng)行至身前,一跳一跳的用小手在她眼前揮舞:“姑姑?”
謝婧將他一把抱起,認(rèn)真的對他說:“棠兒,以后,也要用這一劍,斬盡所有的拌身惡草,率性而活,花自飄零水自流,不受禁錮?!?p> …………
謝棠捏訣的手止不住的顫抖,不是因為他學(xué)藝不精,正相反,這一幕他深夜輾轉(zhuǎn)反側(cè)推演了不只萬次,胸中激動到氣血翻涌,總歸還是少年,再多的書卷氣,再多的規(guī)則枷鎖,在他們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不是他們玩世不恭,而是這天下太過沉悶,一句反駁,都視為禮崩樂壞,一點質(zhì)疑,被看作悖逆王化,太多的恩怨情仇,強加在這個十九歲的少年身上,讓他迷茫了一年又一年,光陰虛度讓他悲憤滿腔卻又無處發(fā)泄,世道難行讓他躊躇四顧雖有熱忱宏志卻郁郁不得。
直至剛才,這一切荊棘,都隨著自己那一劍,姑姑的那一劍斬的干干凈凈。
謝棠嘴角微張微閉,看那口型不正是:“率性而活,不受禁錮……”
看著他那抹釋然的笑,韓冰的心突然一陣驚魂般的絞痛,像是被利刃狠狠挖出一樣,露出痛苦的神情,竟一口鮮血噴出,兩位妹妹不禁牽神,同聲道:“姐姐!”
眾人的目光也隨之而去,唯有獨孤秋目光灼灼的盯著謝棠,微微一笑,喃喃道:“看來,謝兄的心魔已除了……”
鬼墨無憂不禁有些心寒,看向韓冰的目光帶著些許同情,座于獨孤秋身旁的她,當(dāng)然聽到了獨孤秋的話,幽幽道:“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謝棠的心魔去了,那姑娘的心賊又該如何呢……”
獨孤秋一愣,看向鬼墨無憂,后者搖了搖頭,長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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