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老太把她的日記本送我,是告訴我,要珍惜眼前人啊。這比任何的梵音佛語都要警示人心。
母親用手背在我的額頭上探了探,說:“阿荒?有什么問題嗎?”
我笑出聲來:“媽,我沒事?!?p> 母親安心下來:“快來吃早餐吧?!彼チ俗プ约旱念^發(fā),補上一句:“我突然想起來了,是跟你爸有關的。他之前說過,過段日子會搬到老家住?!?p> “是嗎。”我對這句話幾乎不帶疑問語氣。父親就是這幅德性,似乎他的一舉一動,沒有七八分,掌握五六分也有了。
“你留心點,別讓他過來這里。要是發(fā)現大姨的孫子在這里,一定會鬧得雞飛狗跳的。”母親靠近我,在我耳邊疑神疑鬼地說。
“媽,咱家沒雞沒狗,倒是有很多猴子玩偶?!蔽蚁駛€孩子調皮地揚揚眉毛,繼續(xù)說,“放心吧,我下午就動身去老屋那里?!?p> 然而我們都不知道,這樣的對話被一個人聽得一清二楚。
“哇,今天陳亮大方起來了。一眼看過去,就知道全是最高端的材料?!蔽铱粗郎系脑绮停S刺地說。
“是啊是啊,這帶著流黃的荷包蛋,這面包上的草莓醬,這幾杯高鈣牛奶,全是我在上完廁所后,沒洗手的情況下完成的?!标惲烈荒槈男?。
“啊?!笔嫜艊樀米鰢I吐狀,母親忙來解圍:“你放心,我早上為了防止貓貓去廁所喝生水,早把廁所關了,到現在還是關掉的。你說說他哪一次那么好心,上完廁所還關門的?”母親說完白了我倆一眼,像是在說,一大早設什么局,損什么人啊。
我一直在一旁笑,舒雅永遠是最無辜的受害者。
可是在這個時候,我們才注意到一個眼神,像是冬日里最冷的空氣。眼神犀利,與其說是帶著責怪,不如說是等我們向他道歉。
程輝停止了咀嚼,用他冷冷的眼神掃視我們一眼,并最終將眼睛停在我身上,好像是在告訴我,喂,你這個始作俑者。
還是母親打了圓場:“好了好了,快吃早餐,一大早這么吵干嘛呢。”她一臉尷尬地坐下,吃起了陳亮精心做出的食物。
現在就要去看父親了,可我不知道怎么去應對他?;蛘哒f,該怎么面對他。
不出我所料,母親悄悄去了陳亮的房間,以同樣的路數跟他說了父親的事情。陳亮只是連連嘆氣,頻頻點頭,沒多說什么。
此時窗外烏云繚繞,天空的殘云猶如父親腳上富集的靜脈。以前聽老人家說過,一個人的腳若是慢慢變黑了,便說明命也差不多了,因為氣血已經從下往上阻塞了。
母親白了我一眼:“你能想點好的不?”
好吧,我想點好的??墒俏蚁氩怀鰜恚驗槟莻€好父親,早已經在我們的腦海里生銹發(fā)爛了。
我來告訴你們他現在的德性,一副用來欺負好人的揶揄口氣,卻又自詡弱者,滿嘴酒氣,卻說自己比誰都清醒。一想起這些心情就好不起來,那個老混蛋,為什么會在這種時候破壞我的心情呢?
臨走前母親隔著一輛車對著我們吼:“你看看他,他現在離家出走,偶爾看到一次,不知道他吃得好不好,胃有沒有問題……”
“我懂了我懂了,我現在就去?!蔽野櫫税櫭碱^,瞄了瞄車里掛著的小玩偶,總覺得別扭,當然我知道這是心理作用。
這幾天小草一直叫,肚子貼著地面,哇哇地叫著。這家伙不僅告訴我它想戀愛了,還間接告訴我,春天已經來了。
春天來了,那些山坡上的野草,會再次長出來嗎?我想肯定會的。然而我們家的困難會解決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叫陳荒,父親給我取這名字的寓意就是,荒蕪會在春天結束。
我把車停在老屋門口的時候,正好看見他在倒垃圾——如我所料,他還是住進了老屋。
他彎下腰來,把那些臟兮兮的垃圾混合物倒進那個同樣臟兮兮的塑料桶里。
緊接著我看到父親一臉的痛苦,像是身體的某個部位被撕扯。結合他現在做的事情,我斷定他的腰肯定出問題了。陳亮向我使了一個眼神,告訴我自己先去了。緊接著下了車,小跑過去,幫父親倒垃圾。
我隔著車窗,窗戶的貼膜把風景渲染成暗黑色。然后我非常自然地把頭轉向我的手機屏幕上,看看靜音模式下有沒有漏看的短信。至于父親那邊,想也知道,當他看到陳亮時,他的臉明顯黑了下來,說一些瘋話。這次絕對不是心理作用或是貼膜的關系。但我不想拉下車窗,如果真的沒黑下來,我會很沒面子的。
父親看到陳亮迎面走過來,一臉防備地說:“你過來干嘛?”
我不禁笑出聲來,他果然還是讓我賺足了面子。這老東西,看見自己的兒子跟看見仇人似的。我打開車門,把車門重重的關上,惹他注意。于是他看到了我,我看到他——銀白的頭發(fā),粗糙的皮膚,骯臟的胡渣。三年沒見了,彼此之間多少還是有點驚訝的。
他說:“你們來這里干什么,來向我要遺產,然后給你們的騙子母親嗎?”
他轉身往胡同里走去,我和陳亮忙跟了上去。才發(fā)現,腳下所踩的,正是伴隨了我一整個童年的道路,坑洼的地面已被水泥填平。墻上還留有幼時用石頭刻出的一個蹩腳大字——我。巷子里也依然有飯菜味傳來。
父親提著垃圾桶,只顧自己走,又怕我們跟不上他,不緊不慢地挪著步子。于是很快就到老屋了。
你還別說,隔了三年的時間看老屋,真是一點都沒變——黑漆漆的大門,三四層樓,真像是個迷你城堡呵,但是并沒有童話中所說的那樣,什么憂傷,什么電閃雷鳴,統(tǒng)統(tǒng)沒有。因為無論怎么講,這座城堡是我們的根,這里曾有過快樂。不管我們以后搬到哪,過怎樣的生活,面臨怎樣的拆遷,老屋的魂就在那里。盡管我是無神論者,但是萬物有靈這個說法,我還是認同的。
父親看著緊閉的大門,狠狠地啐了一口,說:“呸,又是哪家遭瘟的毛頭,把我的門關起來了?!?p> 你不想想你住在這里的時候,怎么對待那些孩子們的。這叫報應。
緊接著他轉過身來,把不爽栽到我們身上。其實他是說給躲在某個角落里竊笑的小孩聽:“你們看到沒?連個還在尿床的小孩都屁顛屁顛地來欺負你們的爹。你說說你們兩個是不是廢物?”
其實我很想反駁的,可是陳亮站我身后,恰如其分的掐了一下我腰上的肌肉,不算痛但足以警醒我。把我想說的話都掐沒了。
陳亮那個白癡,把我的話壓下去了,自己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我們倆就像呆頭鵝一樣站在那,任憑父親撒潑。
父親從兜里掏出鑰匙,看也不看天空,卻說:“現在天色暗的也太他媽快了,”
他一臉很不情愿的樣子,繼續(xù)說,“吃點東西再走,可不要被你母親說我吝嗇?!彼描€匙對準鎖芯,迅速地打開門,門里一陣煙霧躥了出來。
我又想起那個坐在車上,探著鼻子,吸別人吐出的煙的年代了。陳亮一個勁兒的揮手,他還嫩,當然不懂得享受。
父親一邊把垃圾袋放在地上,一邊漫不經心的說:“你們等著,我把電扇開了?!?p> 電扇慢慢地,由慢而快地,像個快速轉動的時針逆向轉起來了。煙霧被吹散,可是吹不掉心頭的霧靄。
吳大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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