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衡沒有想到韓陽會上門來。
聽他所說,在一無所獲的情況下,是碎月真人叫他來找的白衡。
他向白衡兩人問詢了一些基本的事情。
比如說在哪遇見的青玉,又是怎么被偷走的法寶,這種事,箜青子一概推給白衡,嫌棄韓陽的話太多了。
白衡都一一回應(yīng)。
“你說你們曾追逐這妖怪進(jìn)了高奴縣?”韓陽手中的小刀在竹簡上高奴縣這三個字上畫了一個圈。做了一個標(biāo)記。
白衡點點頭,但話里隱去了殷婷曄等人的存在。
“去高奴縣做什么?按照你們的說法,丟掉的東西少說也有一千多斤,她一只剛剛煉化五氣,尚不明白五行變化的妖怪,怎么可能帶的走這么多東西?”
袖里乾坤之術(shù),也是在五行之變上衍生出來的特殊法術(shù),尚未明白五行變化,怎么可能會有類似于袖里乾坤這樣的法術(shù)呢?
韓陽這一句話不僅點醒了白衡,也點醒了箜青子。
他是馬大哈,而白衡則受到知識的限制,這兩個人怎么可能注重這些東西。
只知道追,追不上生氣憤怒,現(xiàn)在仔細(xì)一想,的確是這么一回事。
韓陽也是好奇。
且不說東西是怎么帶走的,就是青玉這狐貍,是為了什么要偷白衡他們的東西?又為了什么去了高奴縣?
這些困惑困擾著韓陽,也困擾著白衡。
“對了,我那日去軟玉樓聽曲兒時,她曾停下琴音,讓老鴇趕我出門?!?p> “這事怎么沒聽你說過?”箜青子的關(guān)注點明顯白衡被趕出去這件事。
而韓陽想的則是為什么?
或許在看到白衡的第一眼,她就明白要偷的是什么東西了。
只是,為什么后續(xù)又偷走了其他東西?
韓陽將所有的事情串聯(lián)在一起,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
“她要偷的,一開始只是你身上的某些東西,可到了魏府之后,她發(fā)現(xiàn)你師兄屋內(nèi)也有類似的寶貝,但她全部偷走了,只能說她記住的不是寶貝本身,而是氣息。她記住了某種氣息,然后將帶著這些氣息的寶貝一起偷走了。”
“假設(shè)她是為了交易買賣,那么貨物要售賣或是上交,她想的必然是她的上線買家,山水居據(jù)我所知是尉家的產(chǎn)物,看來是時候去會一會這個發(fā)現(xiàn)尸潮并且指出罪魁禍?zhǔn)椎奈炯夜恿?。?p> 韓陽告別白衡的路上,他大概了解了一些情況。
不得不說,白衡他們的話對他很有幫助,雖然那個箜鳴子明顯對他有所隱瞞,但沒關(guān)系,僅這些,也差不多了。
深夜扣門雖然令人厭煩,但畢竟是郡尉府,常年會有一些達(dá)官顯貴應(yīng)邀而來,門童不敢懈怠,急忙開了門,見了韓陽,這個陌生人的長相并不在他的印象當(dāng)中,于是語氣不自覺變得冷漠了些。
“你找誰?”
“尉長青尉公子可在?”韓陽依舊是那一副風(fēng)輕云淡的表情,那一雙死魚眼。
“客人不妨先通姓名,小的才能去問話。”門童沒有正面回答。
“膚施鎮(zhèn)守韓陽,若是你家公子不在,請將我名傳給郡尉大人?!遍T童有些猶豫,韓陽從袖袍中取出一白銀印璽,其上配青色的絲帶。
銀印青綬,吏秩比二千石以上的官員才可佩戴,等同于郡尉郡丞的官職,比郡守低一等。
門童見著印綬,急忙將韓陽迎進(jìn)會客廳,客客氣氣地喚來一兩個婢女伺候著,然后說聲去后院請公子出來,人就消失在韓陽眼中。
郡尉府很大,具體如何,韓陽說不出來。
他緊緊攥著手里的印綬,靜靜等待尉長青找來。
雖然官職上是比二千石,但韓陽擁有獨斷專行之權(quán),只要是煉氣士犯法,妖怪犯法,他都有權(quán)先斬后奏。
可除了這些以外,他同樣也要受郡尉尉洛邑的管制。
只有這印綬能給他底氣,不然僅憑自己一人,恐怕難以向這等世家進(jìn)行搜查,甚至連門都進(jìn)不來。
等待的時間,他看著手中的石碑,這郡尉府中,并無妖氣存在,倒是有些煉氣士,不過身上并無多少業(yè)障,且修為在第一境左右,這應(yīng)是尉家公子的幕僚。
早聽說,尉家在詔令初下之時,就已將境內(nèi)但凡有些名氣的山峰都找了一遍,也不管是否為煉氣士,盡皆驅(qū)入咸陽,皇帝對這等雷厲風(fēng)行的態(tài)度,表示滿意,賞賜了一副字。
始皇帝的字,天下間有的人,只怕寥寥無幾。
便是這一副吧。
一個巨大的“合”字。
韓陽竟看見合上那“人”字,扭扭捏捏變成水墨小人,向他踉踉蹌蹌行來,走近前來,那“口”字成了小人的一張嘴,雙唇一張,于唇齒之間,韓陽看見了山河萬里,看見了千軍萬馬。
千軍萬馬踏破山河萬里,破碎天地在那“人”字之下,形成了“一”。
這一個字,包含著始皇帝并吞六國,統(tǒng)一天下的愿望,看來這個字應(yīng)是在六國戰(zhàn)爭之前寫的。
若是換做此時的皇帝,他筆下的“合”,就該是天地相合,人神俯首,天上地下,盡唱無衣的合。
“鎮(zhèn)守大人!”身后有人喊他,韓陽回頭。
尉長青他記得清楚,只是他身旁這面如冠玉,剛毅仁和的中年有些陌生,他從未見過,但覺得熟悉。
“韓陽見過殿下?!?p> 韓陽認(rèn)出了扶蘇,他的眼睛和皇帝的很想。
扶蘇擺擺手,示意他起來,不必行禮:“我只是走走看看而已,韓鎮(zhèn)守不必管我?!?p> “諾!”韓陽應(yīng)允。
而后看向尉長青:“尉公子也是煉氣士,不在意我以法家真言之術(shù)問詢于你吧?!?p> “不介意,只不過我是否可以拒絕回答一些可能涉及隱私的問題?!?p> “若是不重要,可以忽略,若是重要,怕是由不得公子?!?p> 真言之術(shù)不在于被施展者,而在于施展者。
施法之人想知道些什么,你就得說什么。
尉長青哂笑,直視著韓陽的眼睛。
那眼睛漆黑,深邃,像一條望不見底的隧道,直通人心中的秘密。
尉長青耳邊回響著自己的心跳聲,眼前場景已不在尉府。
逼仄地只是伸縮四肢的房間里,無比安靜。
四面純白的墻壁給人的感覺,像冰塊一樣寒冷。
“聽說公子在高奴縣城中,破獲了一件大案,在下先恭喜了,按理說卷宗已入咸陽,不久后便有賞賜下放,公子功勞不下,只怕能獲爵上造。十八歲的上造,只怕是封侯有望!”
上造有少上造和大上造之分,處十五,十六級爵位,距離關(guān)內(nèi)侯也就是十幾萬個人頭,或是一兩件這么個尸妖潮的事情發(fā)生罷了。
軍功封侯,是無數(shù)將領(lǐng)以及士兵們心中唯一的追求。
尉長青客氣極了。
兩人你來我往,說了一堆客套話。
韓陽問了些關(guān)于尸妖的問題,尉長青也“如實回答”,有關(guān)于自己的一切當(dāng)然被抹的一干二凈。
“不知公子可曾飼養(yǎng)過狐妖?”韓陽話鋒一轉(zhuǎn)。
“飼養(yǎng)狐妖,鎮(zhèn)守說笑了,我雖是煉氣士,卻也是近些時期才得修行的,之所以這么快進(jìn)入第二境,只是因為父親關(guān)懷,家中大量囤積的藥材都已被我當(dāng)做修行之資,再加上一些運道,這才得以煉化胸中五氣,煉出法力,大半時間用于修行,其余時間用來尋山問道訪修仙之人,邀其入咸陽,哪里來的時間飼養(yǎng)狐妖呢!”
尉長青沒有絲毫猶豫。
他想起那日趕路時落在他轎子頂部的青色狐貍。
又想起之前那劇烈的雷聲。
青玉死了,但不是死在他的手里。
不過這對于尉長青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青玉死了。
東西沒了!
這誰知道呢?
雖然韓陽很像這樣回復(fù)他,但他說的并沒有錯。
現(xiàn)今大部分的煉氣士,都是吞服藥材來增強(qiáng)五氣,進(jìn)而使其更容易被煉化。
像他們這樣的煉氣士也是這樣過來的。
皇帝大量培養(yǎng)了法家之人,其中自然有他。
韓陽點點頭。
又問:“那為何你身上有妖氣?”
“沒有妖氣才是奇怪,修行之后,我才明白,這世界并非是人的世界,而是人與妖的,走街串巷的小販有妖,出入青樓的有妖……走路時帶上點妖氣很正常,而且我府中幕僚,也有一些妖怪,只要他們不行傷人害人之事,我不會去限制他們,這是規(guī)矩不是嗎?至于鎮(zhèn)守說的妖氣,是從哪里帶來的,我也不是很清楚?!?p> ……
扶蘇看著如雕塑一樣一動不動的兩人。
煉氣士當(dāng)真有這么神異,僅憑雙眼也能審問交流?
皇帝得了仙術(shù),他也是最早知道的那批人當(dāng)中之一,而且,還從皇帝手里獲得了基本的呼吸吐納之法。
只是他一直不曾修煉而已。
在他眼中,所謂神仙只是神棍騙人的一種說法,像徐福那樣,數(shù)次東巡出海找仙山的行為,明顯就是在騙人,偏偏皇帝又特別信這一套。
不過,到后來,他才知道,有些人,并非神棍。
也和那樣凡人一樣,在震驚中,慢慢學(xué)會習(xí)慣,或許之后,煉氣士會越來越多。
他是否,也該學(xué)一學(xué)這所謂的仙術(shù)呢?扶蘇一時間有些猶豫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四目相對的兩人終于合上了眼睛。
整整一個時辰的時間沒有合眼,尉長青幾乎回神的瞬間,眼眶便裝滿了水。
韓陽問完他該問的,也不做停留,徑直去了橋松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