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真和尚輕輕放下茶杯，道：“老施主，您在此處釣魚渡客，常聽別人的故事，難道就沒有自己的故事？”
老漁翁道：“我自己的故事？我自己的故事太過傷感，我自己都不敢提起?！?p> 行真和尚道：“老施主，何不說出來，讓貧僧也品評一番？”
老漁翁道：“我本是這附近柳州的商賈，以販運(yùn)木材為生。本來衣食無憂，享盡榮華富貴?？珊髞?，我那林場燃起了大火，火光沖天，無論如何也救不下來。從那時(shí)起，便賠了一大筆錢財(cái)。
“后來，我生意逐漸不好做，賠了許多錢。可嘆世態(tài)炎涼，我那兩個(gè)兒子說我不公，強(qiáng)分了家產(chǎn)。我無法，把他們痛罵一頓之后，便離了家，把僅剩的錢收攏起來，買了這一條船，我生性好吃魚，便在這里打魚為生，說來，已經(jīng)有三四年了?！?p> 老漁翁寥寥數(shù)語，便把一生之事說盡，顯然，此間有太多隱情，卻不愿多說。但此間，說道兩個(gè)兒子的時(shí)候，臉上還是有一絲痛苦的表情閃過，但只一瞬間，便不見了。
行真和尚道：“阿彌陀佛，世事無常，施主還是看開些好?！?p> “對，看開些，看開些?！崩蠞O翁笑道，“師父呀，我當(dāng)時(shí)可真是看不開，不過后來，日子久了，我便覺得在這里也挺好。你不知道，做生意有多難，有多少煩心事。我這一輩子，心里就沒有清靜過。
“可到了這里之后，什么事都不用想，什么煩心事也都沒有。我就在這里慢慢等著，等著壽數(shù)將盡的那一天。我想好了，等那一天，我便奮力落到水中，我吃了這么多的魚，死后，也該讓魚把我吃了，就算是還債了。哈哈哈……”
不知為什么，在談到死這件事時(shí)，老漁翁竟然十分豁達(dá)，全然沒有任何避諱。
懷空聽了這二人的經(jīng)歷，心中久久不能平靜。他原以為自己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足夠困苦，足夠讓人憤世嫉俗了?？墒锹犃藥煾傅慕?jīng)歷，方才知道，自己那點(diǎn)苦，真的不算什么。
雨仍然在下，一直下了一個(gè)時(shí)辰，方才停住。
三人走出船篷，望著大江大河，心情格外暢快。江上清風(fēng)吹來，倒有一絲涼爽了。
老漁翁道：“你們二人既然要往西走，我就把你們送過去吧?！?p> “多謝老施主。”行真和尚緩緩道。
老漁翁便穿過船篷，走到另一邊。解開了繩索，撐著竿，向著葦江的另一邊劃過去。
而此時(shí)，行真和尚卻站在船頭，望著眼前的江水，怔怔出神。
“師父，外邊冷。我們還是去里面吧?！睉芽胀鴰煾傅馈２恢獮槭裁?，他覺得此時(shí)師父的眼中，竟然有一種異樣的光芒閃過。
“你進(jìn)去吧，為師想看看這江水。”行真和尚道。
懷空不好再多說什么，只好自己進(jìn)了船篷。
小舟蕩悠悠的，不一會兒便到了對岸。二人走下船來，轉(zhuǎn)身向著老漁翁施禮致謝。
老漁翁笑道：“說什么謝我，我該替天下蒼生，謝謝你才對啊。對了，我有一句話，差點(diǎn)忘了?！?p> “哦？”行真和尚疑道，“不知有何見教?！?p> 老漁翁笑道：“從這里往北走，不多時(shí)便能看到一條往西的路，沿著路往西走，不多久就有一個(gè)城，喚作柳州府，那新任的府尹王寶昌，曾是我的故友，他曾經(jīng)多次讓我返回柳州居住，我都拒絕了。但是你若是有什么困難，可以去找他。他看在我的薄面上，必定會出手相助?！?p> “多謝施主，貧僧記下了。”行真和尚道。
“還有一件事，”老漁翁道，“從柳州府出來，往西一百里，有一座山，喚作骷髏嶺。骷髏嶺前有兩條路，一條往南，一條往北。往北的那條路，直通骷髏峽谷，那里經(jīng)常鬧鬼怪妖邪之類的事，十分可怖。切記，一定要走往南的那條路，方能安全無虞?！?p> 行真和尚施禮道：“多謝施主，貧僧記下了?！?p> 老漁翁笑道：“那你二人一路保重，我若是年輕個(gè)幾十歲，也跟你們?nèi)チ?。不過現(xiàn)在不行了，去了平白給你們添麻煩。告辭了，一路保重！”說完，竹竿一撐，離了那水面。
行真和尚師徒二人在岸邊，緩緩施禮。而后，便轉(zhuǎn)身欲走?？尚姓婧蜕写藭r(shí)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連忙轉(zhuǎn)身，道：“老施主，貧僧還有一事尚未請教。”
老漁翁笑道：“還有何事，但說無妨?！?p> 行真和尚道：“老施主，可知道這附近有沒有一座寺廟，喚作光華寺的?！?p> 老漁翁笑道：“老朽虛度七十余年，從未聽聞過什么光華寺。告辭了，哈哈哈……”
行真和尚一臉悵然，只好微微施禮，送那漁翁離開。
“師父，我們該走了?！睉芽仗嵝训?，“小猴不見了，只剩我們兩個(gè)人了?！?p> 行者和尚轉(zhuǎn)身，一邊走，一邊道：“懷空啊，你要習(xí)慣聚散二事，除了你自己，任何東西，任何人，都可能會離開你。為師下山之時(shí)，只有一個(gè)人。后來，遇上個(gè)乞丐，便收為了徒弟?！?p> “什么？”懷空訝道，“師父，你之前還有一個(gè)徒弟？我怎么沒有見過？”
行真和尚淡淡道：“幾個(gè)月之后，為師與他過山路的時(shí)候，他不小心跌落了懸崖，摔成了重傷，三天之后，便死了?！?p> 懷空聽了，不禁駭然，再也不敢多問了。
行者和尚一邊走，一邊道：“所以說，你要習(xí)慣這些事情。不要說這懷運(yùn)小猴，便是你，日后，你若是有了個(gè)好著落，想離開為師，便也去吧。為師一個(gè)人，也到的了西天的?！?p> 懷空聽了，當(dāng)即道：“師父你放心，我是絕對不會打退堂鼓的。不論發(fā)生什么事，遇到什么樣的艱難險(xiǎn)阻，我都不會離開師父。我一定要陪著師父到西天去，直到見到那佛祖為止。”
懷空感慨之下，大表一番決心，之前還埋怨路不好走的他，不知為什么，此時(shí)仿佛有十足的力氣，有萬分的智慧，竟然有如此大的決心。
小路悠悠，繼續(xù)往北，不過一刻鐘之后，果然又見到一條往西的小路。二人轉(zhuǎn)彎，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這條路向前眼神，竟然通到了一處密林里了。
懷空四處打量之時(shí)，卻突然聽到有異樣的聲音傳來：
“妖魔，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