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浪漫青春

鳥靈

第 22 章, 夜鶯

鳥靈 夜若三郎 3153 2020-10-30 07:47:30

  研究生教室裡,彼得突然公開親暱的舉動讓芬妮受寵若驚,耳際短髮飄落處,因彼得的吹息而騷癢。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應(yīng):“或許能讓大家說說,是件好事?!?p>  彼得轉(zhuǎn)身捕捉芬妮奇特的眼神,那裡透出些許驚慌,他認(rèn)為這不是一個急于在智能上快速成長的文學(xué)研究生該有的,而那份驚慌中,有著複雜與疲憊,好像一個失去許多夢想的人才會有的挫?。缓孟褚浑b擱淺多時的魚,呼吸再重些,就變成了殘喘。

  彼得從芬妮的神情,猜想著她可能遭遇的許多擔(dān)心,芬妮的擔(dān)心,遂成了彼得的擔(dān)心。

  迎望彼得充滿關(guān)懷的眸子,好像彼得真是一位交往多年的親密男友,芬妮心虛地?fù)u搖頭,為他綻開一朵短暫而感激的笑容。

  彼得伸出右手,溫柔地握一下芬妮有些發(fā)燙的左手。

  芬妮又笑了。她認(rèn)為那是一枚淺紫色的微笑。

  蒂娜好似在背景底正經(jīng)八百地說該把議題拉回研究室本身云云,凱莉似乎馬上回敬了一篇何謂‘研究室本身’的詭辯。

  彼得對芬妮的興趣沒有遞減,再次耳語:“妳還好嗎?”

  芬妮不能理解心中的激動,這句簡單的問候已經(jīng)很久沒聽父親以外的人對她說過。她感覺臉頰發(fā)紅,好像在絕望的深海中,尋著一片美麗的珊瑚礁。

  望著彼得,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白皙的面頰像極了女人的肌膚,那麼無暇細(xì)緻。彼得半開雙眼,態(tài)度溫謙,稜角分明的唇緣一直停著低調(diào)而迷人的笑容,那其實不是笑容,是種思考帶的縱深海溝,讓驚濤駭浪的情緒,不自主地向那渦漩中心移動。

  彼得再次將右手食指輕觸下唇中央,芬妮驚嘆,那霸氣的食指若是換成了纖弱的小指,便像是‘故事園’的主人,在兩口濃茶間,分享細(xì)膩思考的模樣。

  芬妮不曾在黑人女性文學(xué)專題課堂上如此注意唯一的同學(xué)彼得。倒是今天熱門的浪漫詩專題,讓彼得變成一首讓人想要仔細(xì)賞讀的詩。

  芬妮不知道該說什麼,簡單回了句,“我大概,做太多白日夢了!”

  彼得低語:“住在夢裡,不正是夢寐以求?”

  “那,要是醒不過來,怎辦?”

  “我會記得搖醒妳?!?p>  芬妮笑了,很真心地。

  彼得不再說話。

  蒂娜正要再說些什麼,教室門打開,行政助教遞進來一張字條,字條落了桌,沒說話便轉(zhuǎn)身離去。

  離門最近的強那森悶哼一聲,接著慵懶地讀出字條――

  江教授目前正在英國參加一場專題研討,今天採視訊教學(xué)。移到H109教室。

  強那森讀完還不忘啐了著:“這老江!怎麼不早說哩!”

  坐進H109電腦教室,每個人面前各有一座液晶螢?zāi)唬總€人都開始盯著螢?zāi)?,敲敲打打鍵盤,沒有人說話。像是所有人都成了電腦的一部分。

  芬妮在鍵盤上忙碌幾下,江教授的身影便直接映入眼簾。

  江教授悠閒地坐在倫敦街頭一處咖啡館角落,隱約可以看見幽暗的咖啡館中,充滿形單影隻的客人,他們都各自對著面前筆記型電腦專注不二,少有人交談。

  當(dāng)?shù)厥呛谝?,氣候似乎十分寒冷,一片沒有染色的大片玻璃,透來街邊設(shè)計華麗的路燈,和大衣厚重面無表情的行人。

  江教授神情輕鬆地侃侃而談他在研討會上一些令他開心的際遇,包括遇見幾位重要的浪漫主義專書作者,也和數(shù)名年輕英國詩人談上幾句。

  他說有位詩人在研討會上用肢體語言表演他的詩作,一首關(guān)于他在自然中行走和反省的詩,非常特別。詩人提到他不斷行走以聆聽樹的聲音,經(jīng)過許多年后才領(lǐng)悟,樹所信仰的思想,是鳥!

  江教授用一種極富感情的聲音和柔膩得像棉花糖般的口吻說道:“因為研討會裡有人重新詮釋一首英國十九世紀(jì)很有名的浪漫詩――《夜鶯頌》(Ode to Nightingale),因此,這幾堂課,我想從寫作這首詩的作者濟慈――John Keats,談起?!?p>  江教授又說:“濟慈是一位只活了二十六歲的天才詩人,他短暫一生所寫的詩文,卻是每個英國人和世界上每一位英文系學(xué)生必讀的經(jīng)典。這首關(guān)于夜鶯的詩是他病逝前兩年,深為病痛所苦,因此藉著偶然聽見夜鶯的鳴唱,抒寫他多麼希望與夜鶯合而為一,在那永恆歌聲中超越死生的欲望?!?p>  江教授接著談到濟慈的出身、教育背景、寫作歷程,細(xì)數(shù)濟慈的成名詩作。

  說著說著,突然有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上前乞討零錢,那個流浪漢披散著灰白長髮的肩上,佇立著一隻白色鸚鵡,江教授禮貌地贊那白鳥俊美,于是給了那漢子一張紙幣。

  那人開心地指著電腦螢?zāi)缓魢5赜们徽{(diào)極濃的北方英語說著話,這時,他肩上的鸚鵡冷不防跳起來,啄了一下江教授的額頭,那片光華肌膚立刻血流如注!

  流浪漢嚇得拔腿跑開。

  江教授突然粗俗地咒罵那隻鸚鵡是可惡的死白鳥!

  同學(xué)們在螢?zāi)磺爸溔?,也不能幫上什麼。

  只有珍,用纖細(xì)的手指觸碰著螢?zāi)簧?,那副特寫鮮紅的額頭。

  江教授摀著滿臉鮮血又繼續(xù)講課,或許是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他又拉雜說了一些,推薦幾本評論,提早結(jié)束了課。

  強那森、阿曼達(dá)、凱莉迅速起身離開教室。

  蒂娜拉著珍說了些話,珍又纏著柯林撒嬌幾句,三人一同離去。

  彼得來到芬妮面前,芬妮仍思考著江教授所說的《夜鶯頌》,與彼得的眼神沒有交集。

  彼得站立了一會,芬妮一直陷入沉思,沒有回應(yīng)彼得充滿關(guān)心的善意。

  彼得留下一張綠色便利貼在芬妮的手肘旁。

  同學(xué)們一下子又全部退離芬妮的世界。

  而那陣十九世紀(jì)夜鶯的鳴唱啊!離開了方才江教授所在的倫敦咖啡館,穿透電腦螢?zāi)磺案鲬研氖碌难芯可退麄兤炔患按碾x去,細(xì)細(xì)涓涓如小水流,流進了于文文翻騰的腦海。

  于文文馬上搜尋濟慈那首《夜鶯頌》的原文,發(fā)現(xiàn)那是一首古誦體詩,詩人用了許多英國古典文學(xué)典故,像是能讓人忘記一切的忘川、山中仙女、古老花神、靈感的泉源等等,一下子,并不容易讀懂。

  她進入牛津網(wǎng)路辭典,有了精良字典的輔助,《夜鶯頌》的內(nèi)容,便像拆解一個包裝繁複的禮物一樣,漸漸揭露。

  原來年輕的詩人正為當(dāng)時仍屬不治之癥的肺結(jié)核所苦,那種病中昏麻的虛弱,對詩人的敏銳感受是種極限折磨,他多麼希望能像山中飛梭的精靈或花神,永遠(yuǎn)在甜美的花草、翁鬱的樹林間歡唱跳舞,享受源源不絕的自然創(chuàng)造力,點化凡塵中的玄妙。

  但那些永恆的神靈或許不曾體會,人是多麼脆弱易老,有限的人身能感受的美與快樂又是多么不能持久,詩人一思及此,滿心悲傷。

  幻化成夜鶯吧!縱游夜月與風(fēng)中,因為夜,太柔美??床灰娔_邊、枝頭的香花,但不難猜想,那遍地的白色山楂、金銀花、紫羅蘭和玫瑰的景象,伴著夏夜呢喃的飛蠅,一切都是生動美妙。如果現(xiàn)在就教生命驟逝,正是詩人夢寐以求,讓一切停止在夜鶯以靈魂的狂喜傾瀉而出的歌聲中。因為夜鶯,是永恆的!那歌聲,是永恆的!

  人們無論在如何飢餓的世代,都不曾將夜鶯當(dāng)成獵物,而那歌聲更是橫貫古今,貴賤均賞。可惜終轉(zhuǎn)絕望的歌聲,竟似晨鐘將詩人從夢幻搖回現(xiàn)實,那陣無望化為夜鶯悲歌,也隨之消逝平野,深深掩滅。

  而那與夜鶯齊飛的如真之幻,到底是真?是夢?飛逝的悲歌中,詩人不停問著,我剛剛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于文文讀完《夜鶯頌》,久久不能自己。

  她同情那位年輕詩人的悲傷,想像那陣誰也留不住的鳥唱,思考人們千古以來發(fā)著自由飛翔的夢,但終究不得不回歸現(xiàn)實的卑微無常。

  她抱緊雙臂,只有肩上承載的無限想像,才能稍稍疏遠(yuǎn)一切平板規(guī)則、無奈限制。

  然而,想像到底能帶她去哪?如果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想像如何能慰藉?

  一首詩讀完了,詩人死去了,鳥鳴還此起彼落。到底是誰在唱?

  轉(zhuǎn)動微微酸疼的頸子,于文文靠著椅背,望向天花板。

  當(dāng)她轉(zhuǎn)身收拾椅背上的背包時,才發(fā)現(xiàn)桌角那張綠色便利貼。

  “夢吧!有夢的那天,值得了!”彼得寫道。

  于文文想起彼得稍早那對充滿期待的眸子和簡短的對話,突然感到十分失落;她不想放縱自己懷想彼得的一切溫存美好,她認(rèn)為現(xiàn)下的這份襲人失落,反而可靠。

  H109教室明晃晃,數(shù)十幅液晶螢?zāi)魂懤m(xù)呈現(xiàn)休眠狀態(tài)。

  對話停止后,人回到孤立的思考空間,那空間可以無限延展,也能像詩一樣奔放美麗。

  下了網(wǎng),人總是回到緩慢的移動速度,帶著有時不知該如何自處的手腳,忌妒著網(wǎng)際間的爛漫飛翔。

  于是,打開背包,她倒出裡頭沉重的東西,諾頓英國文學(xué)下集、浪漫主義評論合訂、充滿零錢的白色帆布錢包、兩支黑色簽字筆、紅色證件皮夾、兩塊衛(wèi)生棉、四疊彩色便利貼、一支橄欖油護唇膏。

  她將所有東西一一放回背包,再將它們倒出,依不同秩序,再放回去一次。

  這樣反復(fù)了幾次,便感覺疲累。

  彼得離去了。網(wǎng)路休眠了。拿起不再令她感到不安的背包,她閉上了眼睛。

  仔細(xì)聽,兩三聲啁啾鳥鳴,亮麗凄切!牠們是否說著,雨停之后要去哪玩?還是有不得不傾吐的心聲,不能因為雨的阻擾而歇息?

  窗外的雨,細(xì)細(xì)濛濛,校園像罩著迷霧。

  循著斷斷續(xù)續(xù)的鳥聲,于文文走出了教室,走進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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