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文不敢相信,此時她心中的狂喜,像是發(fā)現(xiàn)一處神祕花園,花園裡有著傳說中會飛舞的精靈。
她雀躍,因為她變成了一隻綠繡眼,明白了那屬于鳥的邏輯。
飛翔,是重複族群的記憶,那并不自由,也不自在。
飛出記憶的框架,便是鳥的聲音,鳥發(fā)聲而不再只是啾啾鳴唱,因為思想,是鳥落地死去前最自在的飛翔。
有著思想,有了聲音,鳥中,必有神靈!
壓抑著瘋狂的思緒,于文文問:“我交給你的那隻綠繡眼,好起來了嗎?”
男子的面容是一處模煳,除了那雙發(fā)出綠光的眼。他腳旁的白花漸漸消失泥地。
沒有回話,他領(lǐng)著于文文穿過樟林,來到草坪中央三百年的老榕樹底下。
那裡,他口氣平和,似點頭,修長手指劃向樹根,晶亮眼波充滿寧靜,儘管蒼涼。
于文文再問了一次:“那綠繡眼呢?”
“那天傍晚,那隻綠繡眼就已經(jīng)死了。我把牠埋在樹根下,在那裡?!蹦凶诱f。
“真的嗎?牠不是睡著了嗎?”于文文落寞地。
男子輕拍于文文的肩膀,要她面向來時的樟林,和更遠(yuǎn)處的流蘇。
“妳看!”他的手指,從她頸邊平伸,好像她的右側(cè)多了一副翅膀。雖不是她的,迎著風(fēng),竟然也振動不停。
這才發(fā)現(xiàn),樟林和流蘇樹上,有許多跳動的綠色樹葉,溫柔的清鳴不是歌唱,最像談心。
都是綠繡眼!滿林的綠繡眼!來來往往,自成天地。
“鳥兒還在,永遠(yuǎn)都在?!蹦凶诱f:“我不知道,那隻死去的綠繡眼,對妳有什麼特殊意義,但是,如果因為牠,使妳感到失去了什麼,希望妳,能再找回來?!?p> 或者,她沒有失去,只是有了新際遇。
望著他,不能再錯過他的一切!
這才發(fā)現(xiàn)他有多高,長而挺拔的背脊,瘦長的雙臂,模糊的臉頰,隱約細(xì)薄的唇形,無盡明媚的雙眼,他像是穿著一襲闇黑的衣,但他看起來,仍像月光一樣清祥。
一隻綠繡眼飛出樟樹林,停到他的右肩上。
鳥兒白色眼眶中的星云,彷彿閃動著藍(lán)色奇光,藍(lán)光中,有種地圖一樣的縱橫網(wǎng)絡(luò),幾絲光亮,像是指點著迷惘的人,從另一個世界的渾沌,找尋方向。
她大口吸氣,停止腦門裡一切想像的干擾,只想看清楚眼前這名模糊的男子,甚至想伸手觸摸他。
感覺他淡淡笑著,好似有股曇花般的香氣撲鼻而來。
想起剛才在樟樹林地消失的白花,她瞇著眼,不忍輕眨一下。
當(dāng)男子右肩上的綠繡眼又忽然飛走之際,她立刻輕呼:“等等!”
等等,等等!面對自然,人的思考,多麼緩慢。
男子佇立原地不動,她感覺雙頰發(fā)燒,有太多問題想問,繁繁思緒,沒有一條能清楚發(fā)聲。
瞄一眼腕錶,分針仍停在剛才離開H109教室的時間,秒針仍然忙碌,卻影響不了分針。
摸摸耳際微濕的短髮,看看男子身上,不沾滴雨;天上只是積雨云厚重,兩個人竟都沒有影子。
老榕樹在一片草原中央,距離任何建筑都有距離,他們附近沒有任何人,只有草地上一顆顆被雨打濕的榕樹果實,和感覺在百公尺之外的鳥鳴。
她望著望不清的男子雙眼,感覺那雙眼正看護(hù)著自己眼中的迷離,這陣足以讓一切靜止的凝望,對她來說,像是接上一道從未體驗的網(wǎng)路,那世界裡有許多故事、悲喜,甚至禁忌。
能透過語言表達(dá)的如此有限,能讓人感受的又顯得狹隘。因此那未知的世界,正透過眼的表情,從茫然不可理解的亂碼圖像,緩慢形成一處繽紛燦爛的花圃。
那是一種讓人想要呼嘯而出的驚奇感受,沒來由的,不顧后果的,甘愿的。
儘管,太模糊!
那模糊,沒有退怯于文文!
那模糊,太柔美!
禁不住越來越慌亂的思考,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她聽見男子輕輕地說:“慢慢,慢慢來吧!每一步,都不容易?!?p> 于文文覺得,她能懂得男子的意思,也相信這樣面對面的機(jī)會不多,靜止的時間更是迫不及待地催促啟動,大地已經(jīng)嫌隙著雨的拖延,想必沒有耐心等待秩序以外的溝通?;虿粶贤?。
她想,該用哪一句話留住他?或者都不說話?撇開亂緒,她問:“哪一條網(wǎng)路,能通到你的世界?能讓我在看不見你的時候,也能寄上隻字片語?!?p> 男子微笑著,沒有多說。
她又問:“我會再見到你嗎?”
男子點頭。
她再問:“我能問你的名字嗎?”
男子答:“白眼。”
她說:“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男子微笑著搖頭,說:“名字,重要嗎?”
于千芊皺著眉笑:“那不重要嗎?”
一縷無名清風(fēng)襲來,突然旋轉(zhuǎn)出數(shù)道勁風(fēng),一一閃近老榕樹茂密的枝干,數(shù)千枚墨綠色的葉子便像是點頭般,窸窸窣窣,頓頓揚揚。
她一眨眼,男子便又消失無蹤了,留下那股淡淡香氣,伴著他曾經(jīng)吐露的簡短訊息,不停激盪在她腦海。
雨,是天空深處的一陣失落,消失在悶滯的空氣中。
土怨順了?秋憤平了?
于文文一個人,悶悶地步回桂花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