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人上吊自殺之后,手是夠不到脖子的。
但是,我見了那個上吊的老女人時,才發(fā)現(xiàn)人上吊自殺的時候,手是可以扯到繩子,但是卻是無法扯下來的。女人就是那么一種手扯脖下繩子的姿勢死去的。只是,我不知道她在臨死的邊緣,是否有過后悔。
“放下來!”
老韓喊過旁邊幾個人,將老婦從吊帶上抬了下來。
不一會,警車和救護車趕到。眾多看熱鬧的人,神色呆滯地看著眾人忙活。沒有驚訝,隱約竟還有些習(xí)以為常。
“走走走……晦氣。”老韓拉著我往外走。
“什么事兒?為什么自殺?”我踏出院子便問。
在老韓的敘述中,我知道那老婦姓趙,是貧困戶。但是,因為有兒子,所以,只能拿低保,報不上五保。得了癌癥,受了好幾年折磨,花了很多的錢。兒子為了給她治病,背了一身的債,接下來再治,就要把兒子的房子賣掉了。老人舍不得。
“這年頭因病致貧的太多,國家政策再好,在大病面前也不可能全部給報銷的啊……”老韓說:“這個病后期太受罪了,疼得死去活來的?!?p> “怎么…怎么不買點兒止痛藥吃?”我問。
“你……”老韓聽后,微微一楞,那眼神就跟內(nèi)行看外行似的,“……你知道那一針下去多少錢?。磕悄飩冎雷约夯畈怀?,也不想讓自己兒子欠下一屁股債沒法還,死了也好。走走走,我們回去吧?!?p> 那天晚上,我坐在二樓宿舍里面,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從床上坐起來,拉開窗簾,看著外面漆黑的夜晚。
初夏的風(fēng)吹在臉上,清爽中透著清醒……
腦海中總是懸著那個老婦??菔莸纳碜?,吊在一個外表光鮮內(nèi)子里卻破敗不堪的房子里。是什么逼死那老婦的?是疾病嗎?不是,真正逼死老婦的,是貧窮。沒有人愿意死,好死不如賴活著。但是,在貧窮面前,她還是選擇用自殺來結(jié)束這種痛苦。
那刻,我從內(nèi)心里,真正地意識到了貧窮竟是如此厲害的“對手”。
通過一下午的了解,以及村支書老韓的講述,我對這個村子里的情況都有了表面性的了解。也意識到,這個華麗的村莊,只不過是新瓶裝舊酒而已。真是等待我去解決的問題,還有很多。甚至說,這里的扶貧難度,比別的貧困村更大。
好在李局比較支持扶貧工作,爭取了不少資金。想做出點兒成績,應(yīng)該不難。
第二天。
上午九點我組織召開了來村后的第一次村委會議。加老韓一共九個黨員參加。
踏進會議室的時候,他們都淡漠得很。顯然,對于我這個第一書記并不在意。
老韓介紹了一下我的情況之后,眾人該抽煙的抽煙,該聊天的聊天,絲毫不予理會。仿佛我們開會只是一個走過場的事情。
“大家都靜靜!讓侯書記給大家講話!大家鼓掌歡迎!”
老韓帶頭鼓掌,但是,沒人附和。現(xiàn)場安靜異常,幾個老黨員手中的煙悠悠直直地往上飄,整個房間都氤氳著一種讓人不舒服的安靜。最后,老韓臉上的笑都僵住,極其尷尬地慢慢放下了手。
“咳……”我皺了皺眉頭,看著大家那淡漠的樣子,想要說點兒什么,卻又覺得跟他們說什么都像是對著一堵墻自說自話。
老韓四十多的人,自然能瞧出我的尷尬,清了清嗓子說:“咱們侯書記可是帶著資金來的??!”
一說資金,這些人的眼里當即放出光來。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多少錢???”一個年級最大的黨員問。
我順著聲音看過去,便見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上,寫滿了期待,但是,那種盯著我的目光,讓我有些不舒服。那里面有貪婪的味道。
“幾十萬。”我說。
他們一眾人聽后,眼睛當即瞪大,仿佛那幾十萬在我說出口的時候,已經(jīng)歸他們所有了似的。腦海中,或許都已經(jīng)想好怎么瓜分了。
“大家安靜一下,”我打斷他們的議論,說:“咱們村的情況我已經(jīng)大體了解過了。咱們村的地不行,很多農(nóng)作物都種不了。年輕的村民大多都出去打工了,整體上又沒有什么先進的農(nóng)業(yè)設(shè)施和技術(shù),仍舊沿襲著老套路過活??梢哉f,我們面臨著沒人、沒產(chǎn)業(yè)的兩大問題。我這次來咱們村干第一書記,目的就是要帶著大家改變當前這種局面的,我要帶領(lǐng)著大家上新產(chǎn)業(yè),帶領(lǐng)著大家走上致富路。”
我這一席話說完,他們大眼瞪小眼,似是看著個二貨表演了一個讓人毫無興趣且枯燥乏味的節(jié)目一樣。無動于衷。
“姓候?qū)Π??”其中一個比較年輕的黨員抽了抽屁股下的凳子,往前湊了湊,看著我說:“侯書記啊……咱們村是多少年的貧困村了。俺們這幫大老爺們又不是沒想過辦法,讓我說,咱們還是把錢分一分吧?你們下來不就是鍍金來的嗎?到時候上面來人問,俺們這些人保證統(tǒng)一口徑,都說你的好話!”
“對!俺們都說你好!”
“是啊……分了吧?”
眾人附和著說。
見我臉色越來越難看,最老的黨員提議說:“不分也行,要不…要不就存銀行吧!有利息,吃利息好……還長遠……”
“散會吧……”我丟下一句后,轉(zhuǎn)身就走了。
心里堵得難受。
多少有點兒后悔那天晚上沒好好聽聽馮曉麗的話了。
農(nóng)村跟城里的人真是不一個思想,尤其是這些貧困村的人。我?guī)еX給他們上項目,他們竟然不求上進,光想著分錢?他們是不相信我,還是說他們已經(jīng)對村子的發(fā)展感到無望了。
“生氣了?”老韓不知什么時候,攆到了我身后。
“沒什么……”我說著,回過頭繼續(xù)往宿舍走。
“他們就是這樣,你別當事兒。記得剛搬上來的那一年,他們一個個還斗志滿滿地想要干點兒大事兒。那時候,發(fā)動那些村民搬到這新地兒的時候,那些村民一聽要分攤一部分錢,說什么都不上來。我們這些黨員們做了大量的工作才完成的整體搬遷。最后,村民搬上來之后,都說好!換了大房子都覺得以后的日子有奔頭了!你知道不?那年過年的時候,村民排著隊給俺們這些黨員拜年呢!但是……你也知道,新鮮感過去之后,又變成老樣兒了?!?p> 聽著老韓的話,我知道他們不僅僅是新鮮感過去那么簡單。人住上了大房子,看著光鮮??墒?,種的還是以前的地,掙的還是以前那些錢,窮的還是以前那些家當,他們都不是傻子,知道自己還是以前的窮光蛋。不過是房子大了點兒而已。
“你怎么不說話了?”老韓擔(dān)心我生氣,小心翼翼問。
“軟弱渙散……”我吐出一句。
“這這這……”老韓急得站到我前面,擋住去路說:“……這這這,你別生氣啊。他們這些人包里沒錢,腰桿都撐不起來,怎么硬得起來?。看_實是軟弱,但是,你可別生了氣不幫他們了?!?p> “我沒說不幫,我是說咱們村是典型的軟弱渙散村!這種風(fēng)氣得改!你回去告訴他們,他們都是黨員!咱們基層黨組織如果這么個心態(tài)、這么個風(fēng)氣的話,以后甭想發(fā)展!我就是拿錢打水漂,也不給你們一分!”
話畢,轉(zhuǎn)身就走了。
“侯書記?。 崩享n在后面追上來說:“我回去就給他們說,我回去就兇他們!不過,今天中午,有幾個第一書記喊著一塊兒吃個飯。你一塊兒去吧。”
“我不去……”我心煩地說。
“去吧!你也看看他們是怎么干第一書記的!別當做是吃飯喝酒,就當做一次交流嘛!”老韓笑臉盈盈地說。
伸手不打笑臉人,看著老韓這熱情的樣子,倒是真不好拒絕了。
那會也覺得老韓這口才和能力,如果離開村子去干事業(yè)應(yīng)該也能干的不錯。
可他自二十出頭干上了這個貧困村的支書之后,一晃就是二十年,把自己最好的青春都給了這個村子。
如今,村子仍舊還是曾經(jīng)的貧困村,這笑臉上的雙目里,仔細看,能看到他的不死心,也能看到對未來的迷茫。
“侯書記……”
“嗯?怎么了?”
“我感覺你跟那些第一書記不一樣?!彼┖┑匦χf。
“怎么不一樣?”我停下腳步好奇地問。
“哈哈!我也說不出來,感覺你這個人沒心,又有心!這個,這個你中午見了別的那些第一書記就知道了,感覺你跟他們真是不一樣。”他說。
“呵……你這么一說我倒是想看看他們怎么干的了。走,去見見。”我說。心里也是想著,能不找馮曉麗就不找她。兩人都離婚了,再找她幫忙的話,我這老臉往哪兒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