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這東西怎么扶？
講真的，我是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從飯局離開之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短短兩天的時間，我就覺得這個世界并不是我之前想象的那般美好。腦海中不時閃現(xiàn)出那個上吊的女人，感覺一股無名的壓力，正一點點向我蔓延而來。
忽的，心里就變得沒那么痛快了。
“貧困戶，昨天咱們還沒看完吧？”我在車上問老韓。
老韓聽后，微微一愣，而后又露出憨厚笑容說：“別看了，沒什么好看的?！?p> 見他故意躲閃，我的好奇心就上來了，“你是不是不想讓我見那些光棍?！?p> 如果不是小劉在飯桌上提及的“人性”之臭，我還不會急著去見識一下。這會兒好奇心上來，老韓卻不想讓我看，便知道這些光棍怕是讓本村人都受不了了。
“侯書記，講真的，那些人你沒必要去看，去看就是給自己找堵?！崩享n一臉難堪地說。
“老韓，我要在咱們村待兩年呢……你覺得我能繞過那些光棍去扶貧嗎？”我說。
“侯書記，咱們還是定定計劃，看看下一步怎么利用您帶過來的資金吧？那些光棍，我來處理就行?！?p> 處理？
這個詞兒我聽起來有點兒別扭。但是，仔細一想，那些光棍怕是在老韓和全村人眼里都像是垃圾。垃圾自然是要處理的。
“我?guī)淼馁Y金肯定會用上，但是，暫時你就不要想了。我現(xiàn)在還沒有弄明白咱們村的具體情況呢?！蔽艺f。
幫著村里搞點兒項目，也得完整地了解之后才行。
否則，到時候，事情沒干出多少，錢就花完了。不僅我沒了激情，他們這幫人也不會再相信我。
“我看你是非要去見識見識那幫光棍啊……”老韓臉上有些不悅了。
“去見見吧……我想用最短的時間，完整了解村里的情況?！蔽艺f。
“一天見一個吧……不是說見多了你記不住，而是，怕一次見太多，你受不了?！崩享n說著，車已經(jīng)開進了村，“咱們村里八個光棍。分三代。兩個爺爺輩的，韓大爺、韓二爺；兩個長輩的，韓大叔、韓二叔；還有四個年輕點兒的，韓大、韓二、韓三、韓四。我先帶你去見見這個韓大爺。今年七十六了。他的情況比較簡單，就是怪異了點兒?！?p> “怪異？”我微微皺了皺眉頭。
“嗯……”
“他為什么沒娶上媳婦？太懶了嗎？”
“他……”老韓將車停下后，轉過頭來很是淡漠地說了句：“他年輕時長得挺好一小伙，就是不喜歡活人?！?p> 老韓說著，便下了車。
我在車上還有些緩不過神。腦海中幻想到韓大爺在深夜的情景時，整個頭皮都在發(fā)麻。下車后，看到老韓那平淡的表情，倏然感到整個世界都有些不真實。尤其是，看到韓大爺敞開門時，那人畜無害的樣子，真讓人想不到這人會做出那么傷天理的事兒。
“小韓來啦……”韓大爺明顯是年紀大了，腰已經(jīng)直不起來了。但是，雙目之中那股慈祥味道怎么都讓人難以聯(lián)想他曾做過的事。
“這是市里派來的第一書記侯書記，今天過來了解了解你的情況?！崩享n說著，做了個請的姿勢。
我進了大門之后，不出意外，整個院子里干凈的就像是張白紙。順著扶貧小道走進正屋，韓大爺從里屋拿出兩個馬扎給我們坐下。三人圍著個小方桌喝茶。
想到韓大爺那特殊的癖好，看著那杯子我都感覺有些臟。墻上掛著一幅破舊的仕女圖，怎么都感覺畫上的女人怪異得厲害。整個人都不知道跟他聊什么好了。
匆匆地來，匆匆地走，自己都忘了問過他什么。
“他沒孩子，享受五保。日子過得挺好的，跟那些年輕的光棍不太一樣。但是，農村的人，想法跟城里人不一樣，都覺得給這樣的人辦上低保不行。很多人都有意見?！?p> “嗯，能理解?！蔽艺f。
而后幾天，我沒有再去別的光棍家。
因為，我覺得第一印象很重要，我對村里的情況還沒有完全掌握。這會去找這些人溝通，并不會有什么溝通成果。
連續(xù)幾天，對村里的情況調查的差不多之后，我便想著回市里了。
之前來的時候，感覺一月回去一次就行，但是，父親打過電話來，說明天是周日，讓我上午回家給他做報告。
本來想拒絕的，可是想到他跟馮曉麗都有鄉(xiāng)鎮(zhèn)工作經(jīng)驗，說不定能給我出點兒招。畢竟，我現(xiàn)在對黃沙村的情況了解是了解，可是對下一步工作的開展還是沒有什么頭緒的。
周六傍晚，開著車剛出了樂源市地界，手機便響了。
拿起來一看，是鐵哥們于強。
“喂，強子。”我接起電話。
“聽說你下鄉(xiāng)扶貧去了？”強子的聲音里帶著好奇，又帶著幾分戲謔。
“嗯，是啊……不下鄉(xiāng)真不知道農村里那么多的事兒?！?p> “哈哈！還真是怪了，你這是哪根筋不對??？竟然想上進了？”強子說。他是最了解我的，知道我對物質與官職什么的，十分淡漠。
“沒你想的那么復雜，就是想換個環(huán)境活活而已。打電話什么事兒啊？”
“這個點兒給你打電話，當然是找你吃飯了。”強子說。
“不去了……忙了一周了，今晚回家洗個澡，睡個舒服覺?！蔽艺f。
“沒別人，就咱仨?！?p> “咱仨？”
“你、我，還有……”他故意拖了個長音說：“……徐靜?！?p> 聽到徐靜的名字，我便將車直接右拐停到了路邊。
腦海中忽然就閃現(xiàn)出我們一起上學時的情景。我、強子、徐靜高三一個班。強子喜歡徐靜，徐靜喜歡我，還為了我特意考到我所在的大學。
我們在大學相戀了三年。她考研，我實習認識馮曉麗。說來很怪，我們之間并沒有提過“分手”二字，可是卻在離開校園之后都沒再聯(lián)系。
“她不是在外地嗎？回來了？”我問。
“嗯，來嗎？我請你們吃烤魚?！睆娮有χf：“不過，你自己琢磨這事兒要不要給曉麗說哈?？蓻]有哪個女人愿意自己男人見初戀啊……哈哈！”
“那個……”我想告訴強子我離婚了。但是，忍了忍沒告訴他。
“那個什么啊那個，我可告訴你，徐靜離婚了，你今晚可要把持住。”
“……”我聽后，整個人空白了一陣。以至于，強子后面說的話都忘了，也不知道電話是在什么時候掛掉的。
打開車窗，掏出跟煙點上，看著前方熟悉而又清晰的道路，感覺自己命運的道路也史無前例的清晰起來。
徐靜的容貌漸漸在擋風玻璃前顯現(xiàn)出來，我能清楚地記起她每一種笑，也清晰地記得她所有憂愁的樣子。我很想問她當初為何一聲不響的消失，很想問她為什么能說放就放，腦海中有太多太多的疑問。
后來，我通過同學知道她嫁給外地一個富商，成了富婆。只是，未曾想，現(xiàn)在竟跟我一樣，離婚了……
收音機里忽然響起《十年》。
想想上次見面，是在十年前的同學聚會上，兩個彼此有家庭的人，只是四目相對凝望了片刻，一句話都沒說。彼此間任何的情愛問題，都在家庭所賦予的道德框架內壓得死死的。不可說，也不能說。
……
烤魚店內，煙一根又一根的抽著。
我很想在強子面前故作鎮(zhèn)定，但是，內心之中卻忍不住悸動。
強子在旁邊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說：“瞧你這沒出息的樣?！?p> “……”我想說什么，可是，又不知道拿什么堵他的嘴。他太了解我了，我若撒謊說不緊張，他會用更尖酸的話語來反擊我。
“哈哈！我還以為你把徐麗忘了……是不是聽到她離婚，你這心情有些按耐不住了？”他大笑著說。像是特別期待我見了徐靜后失態(tài)的樣子。
“強子……”我夾著煙，稍顯認真的看著他。
“怎么？大男人還害羞了？”他笑的牙齦都露出來了。
“我也離婚了……”
一句話出來，我便看到一個慢鏡畫面。他臉上的笑先是僵硬，而后弧度慢慢扯平，嘴巴微微合攏后，又快速張開：“你他媽的瘋了是不是？真的假的??？”他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問。
“周一去離的，給我保密?！?p> “我我我我，我肯定保密??！但是，你你你！你是不是瘋了！？她可是馮曉麗啊！她她她馮曉麗能同意離婚？你他媽的！這，這他媽什么事兒啊你搞的?。俊?p> 我轉過頭，看著著門外徐徐走來的倩影說：“徐靜來了，你鎮(zhèn)定點兒。”
強子猛地一轉頭，看到徐靜時，臉上的表情，異常復雜。
她，保養(yǎng)得非常好，像是被歲月所遺忘的那種好。
當它一襲白裙，踏進這烤魚店時，周圍的人都會輕輕側目看上一眼，而我整個身子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她似是沒有了婚姻的拖拽，沒了道德的約束，衣裙之中都透著輕松的感覺，隨著步態(tài)悠悠漫漫地蕩起開來……
待她靠到跟前時，四目相對，她的眼神像是未曾經(jīng)過柴米油鹽摧殘般的純美。
“好久不見……”她伸出手。
我握住她細嫩中透著些許微涼的手，腦海中不自覺想起馮曉麗粗糙感十足的手，抬起頭，迎著她的明眸想回應一句“好久不見”。
可，嘴巴卻控制不住地說了句：“你跟十年前一點兒沒變?！?p> “變了，我離婚了?！彼苁菑娜莸爻榛厥?，挽了下耳邊秀麗的長發(fā)，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微笑說：“你，沒變?！?p> “我也變了。跟你一樣?！蔽艺f。
她聽后，嘴巴微微一張，眼內很是明顯地亮了一下。
我太了解她這種表情了。
我知道，她心里有朵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