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跌跌撞撞,一腳踩翻酒瓶。
夜色已深,是回家的時候。而男人卻對家一字不屑一顧,如游魂般在外游蕩。
酒精是惡魔投下的毒藥,毒藥迷惑了他的大腦,令他連偏離了原本路線也未曾發(fā)覺。
男人半瞇的眼睛無法準(zhǔn)確辨認(rèn)世界,如果不能準(zhǔn)確無誤地去看,他的那雙眼睛便與幼童擁有的無異。此時,男人對世界的認(rèn)知僅停留于月、房屋與街道上。
凡賽爾的街燈已經(jīng)熄滅,此即為惡魔出沒之時。
男人忽然聞到了一股氣味。那氣味勝過酒的香味,比酒更繾綣、更誘惑。宛如神話里的海妖無聲地在他耳邊輕唱。
海妖灑下玫瑰,用玫瑰花瓣裝起月色。它將月色織成絲,又用細(xì)絲織成網(wǎng)等待行人。
“砰——”此時玻璃摔碎的聲音是多么不襯景。
男人不滿地將它踢往岸邊,他想前往玫瑰的海洋間與海妖共享極樂。
酒瓶無力地滾了幾圈,最終被玫瑰吞噬。
紅色的道路仿佛儀式鋪上的紅地毯。男人踏上第一步,因其與眾不同的觸感而短暫停留一瞬。
凡賽爾……有紅磚路嗎?
他的神智出現(xiàn)一瞬間清醒,可很快他又陷入蠱惑中。
因?yàn)樗吹搅吮M頭的海妖。
它是如此美麗,月色、玫瑰都有如被其收在掌心。是,它們因海妖而生,是海妖為旅人而編織的獨(dú)特夢境。
酒……已不能滿足男人的饑渴了。
男人吞咽著濃痰,喉嚨發(fā)癢?!澳銥槭裁匆粋€人在這里?”
海妖只專注于它的世界。它的右手正拿著一支畫筆。
海妖也會畫出人類的作品嗎?
男人不懂畫,也看不清畫。他的目光全在海妖的臉上,若現(xiàn)場存在值得稱作藝術(shù)品之物,一定是它。
“你是在畫畫嗎?”
“你在畫什么?”
一連幾個問題都沒有得到回音,男人卻不生氣。因?yàn)樗犝f過海妖只會為心上人歌唱。當(dāng)它們展露歌喉時,任何人都無法逃脫那堪稱神音的歌聲。
所以理所當(dāng)然的,男人以為這次同樣得不到回應(yīng)。
然而,海妖卻開口?!耙雇淼姆操悹枴!?p> 它的聲音繾綣綿軟,似是情人于枕邊的低語。可再怎么繾綣綿軟,那也是屬于男性的聲音!
男人因這激烈的沖擊而摔倒在地。他的手撐在地上,摸到一片黏稠。
男人低頭看去,那哪里是玫瑰的海洋。確實(shí)鋪著不少玫瑰花瓣,可花瓣間流淌的……卻是鮮紅的血液!
海妖、不,有如海妖的陌生男人緩緩起身,動作優(yōu)雅而高貴。他銀色長發(fā)在月光下發(fā)著朦朧的光。
酒精又一次模糊了男人的頭腦。他已發(fā)現(xiàn)自己走在前往地獄的道路上,可心卻仍催促著他不斷前進(jìn)。
“我想贈予別人一幅畫??晌覔?dān)心他不喜歡?!?p> “你的畫作怎么會有人不喜歡呢?”
“拙劣的畫作無法顫動他堅(jiān)如鐵石的心?!?p> “那她的心定如蛇蝎般黑暗?!?p> 男人不知自己哪里說錯了,竟引起陌生男人的笑聲。更詭異的是,他竟然覺得那笑聲也是不比海妖歌聲差的。
“是啊。他的心很黑?!比绾Q哪腥肆闷鹚夷橆a旁的頭發(fā)。他的頭發(fā)因長時間不打理而變得油膩。在對方襯托下,男人只覺無地自容。
“所以不能以普通東西填滿。”
頭皮似乎有些癢,是玫瑰花瓣落在頭上了嗎?
“他啊,不喜歡血。因?yàn)樗訔壯^骯臟?!?p> 喉間的鼓動越發(fā)明顯,連同心跳、四肢脈搏,砰砰砰地撞擊著名為肉體的墻壁。
“可他卻很喜歡制造血的戰(zhàn)斗。他享受與死為伴的刺激,并為此沉迷。”
“你說,他是不是很矛盾?”
醉酒的男人無法回答。他張開嘴,眼神迷茫。血液從他嘴里噴涌而出,又逐漸與玫瑰花瓣融合于一處。
這些得到養(yǎng)分的花瓣在空中聚集,成為一支畫筆。
梅塔梅爾拿起筆,又蘸了點(diǎn)鮮血,點(diǎn)在畫布之上。
每一個被他殺死的凡賽爾居民都會被他取一點(diǎn)血。不多,就一點(diǎn)。因?yàn)檫@些死去的人也只是其畫作的其中一個小點(diǎn)而已。
梅塔梅爾在畫的右下角畫上一個骷髏。骷髏雙手無力撐著地面,玫瑰花瓣遮掩住它手邊的尸骨。而它旁邊的骷髏則伸出右手,渴望抓住海妖的長發(fā)。
正是上一位犧牲者的模樣。
在巨大的畫布底層,流淌著鮮紅的長河。它是通往地獄的河流。河流向上蔓延著地獄之火。火焰燃燒著城市的土地與樹木。而在畫布中間、土地之上,則是各有能力的人類。他們站在層層疊疊的建筑間,操控著自然能量互相爭斗。這些建筑還算完好,里面的人們也看不見來自地獄的火焰。
這一部分,梅塔梅爾還沒有完成。大多神眷者的位置還空著。
他會在凡賽爾逐漸完成。屬于神眷者的部分將會由巨型齒輪作為收尾。
梅塔梅爾的視線停留在畫布最上方,那是本該描繪神明的地方。但梅塔梅爾沒有見過神明,也不想為其勾勒形象。因此,他只是用幾道光與水滴代替。
不急。
梅塔梅爾收起畫布,正欲離開,卻又來了一位旅人。
只是他的神情有些奇怪,目光呆滯,行動緩慢。他身上還穿著屬于貴族的服飾,可沒有哪一家貴族會放任病人亂跑。
“阿、芙……羅狄、大人……我……畫……”
貴族少年雙手無力抬起,胡亂比劃著。
梅塔梅爾理解了他的意思?!澳阌幸环嬒胙埼矣^賞?”
生了病的少年更加胡亂揮舞著雙手。
“我還沒有見過你的作品,等你真正完成一副作品時,我們再一起觀賞?!泵匪窢枌嫻P交到少年手上。
難以控制自己行為的少年狠狠地、緊緊抓著畫筆?!拔摇瓡?p> 他說的語無倫次,梅塔梅爾卻意會道,“嗯。我很期待?!?p> “威蘭德!”
“威蘭德!你在哪里?”
少女的聲音自黑夜傳來。梅塔梅爾指著聲音的方向,對少年說,“快回去吧?!?p> “她還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