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一搖一擺。
弗里德坐在沙發(fā)上，無神地看著吊在一根線上的水晶擺動。他沒有在思考什么，只是在發(fā)呆而已。
在已經(jīng)卸下忙碌包袱的現(xiàn)在，弗里德總算有了用于發(fā)呆的奢侈時間。
他雙手都戴上了黑手套，用以遮擋手上的紋路。而無人知曉他嚴嚴實實大衣下的身體起了病變，青黑色的色塊預示著某種不詳征兆。
弗里德是在前一天發(fā)現(xiàn)的，他還得感謝畸變沒有從頭部開始。他立刻對著鏡子將自己能看到的位置仔細看了遍。為此他多花了半個小時用于著裝。
完全畸變，就在不久之后了。
在弗里德出神之際，路易風風火火走來。
“走了，弗里德?！?p> “噢?！?p> 他們推開門，迎面便是一陣白光。
而庫爾茲耶洛克的人們已經(jīng)等候多時。這些人們幾個月前還自認奴隸，他們恐于貴族們的暴富，他們曾拒絕過學習相關(guān)的邀請。他們之中，有人曾偷偷給貴族們報信，有人偷拿了糧食躲進深山。
回想起在庫爾茲耶洛克的時日，弗里德心中百感交集。他在這個土地花費了太多精力、他們共同度過了多少個不眠日夜，最終卻沒有時間去親眼見證它徹底崛起的那天。
他站在高臺上，將眾人肅穆的神情收入眼簾。前來參與這場葬禮的人多達一萬。沒有比此時更能讓人體會到庫爾茲耶洛克轉(zhuǎn)變的時刻。
按照斯特利爾的習俗，葬禮上是要穿著黑色正裝、胸前佩戴白色小花的。但是弗里德沒有那么穿。
他也沒有要求其他人穿葬禮用的服飾。
斯特利爾的規(guī)矩對他們已不再適用。更何況，作為與戰(zhàn)士們的最后一面，黑色未免過于沉重了。
弗里德不喜歡。而他相信長眠于此的同伴們也不會喜歡。
他們是為打破束縛聚集在一起，弗里德希望不會因此產(chǎn)生新的束縛。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弗里德很清楚。
但至少此時此刻，前來葬禮的人們內(nèi)心都如此刻晨光一般潔凈無瑕。
他們將葬禮時間定在了晨曦初升之時。
太陽剛從東方升起。
潔白的光照在他們?yōu)橥榈拈L眠之地上。
這塊墓地是眾人一同搭建的，他們相約，死后只要有尸骨都要葬在此處。
庫爾茲耶洛克的志愿兵們甚至在活著時就選好了位置和墓碑。
如今聳立的諸多墓碑，有的寫上了名字，有的還沒有。
弗里德就站在這些墓碑的前方，一座高臺上。在他左手邊是路易、薩綺、澤萊斯等人，右手邊則是眾人挑選的繼承者們。
“庫爾茲耶洛克的各位。”弗里德說道。
“在場的諸多同胞們?！?p> “我們曾失去過家人、我們曾受過痛苦勞役、我們曾被隨意鞭打辱罵。我們曾像老鼠一樣躲在下水道中生存。我們一同度過了漫漫長夜。我們其中有部分人跋山涉水、冒著被處刑的風險來到了這里?！?p> “我們之中，有人投入了生產(chǎn)、有人牽著車四處貿(mào)易、有人進行著義工、有人培育著下一代……而有人則加入了志愿軍，投身于戰(zhàn)火之中?！?p> “為了自由、為了守護、為了更為美好的未來，他們獻出了自己的生命，長眠于此。讓我們向英雄們獻上最為崇高的敬意！”
說完，弗里德率先轉(zhuǎn)過身，對著無言的墓碑低下頭。他的動作引來眾人效仿。一秒后，所有人都低下了頭。
不知犧牲為何物的孩童們被父母按著，雙手無聊地抓著褲兜玩，嘴里卻沒發(fā)出一聲。
默哀完畢后，弗里德又說道?！暗麄兊臓奚⒎菦]有意義?！?p> “我們成功抵抗了來自王都和阿爾貝托的軍隊，他們向敵人證明了，我們不再是奴隸！不再是貴族們的走狗！我們理應(yīng)并且即將擁有未來！”
“看?。∈锕饩驮谘矍?！”
弗里德高舉雙臂，沐浴晨光。
“各位同胞們。我們無需將苦痛與悲傷繼續(xù)帶給長眠之人。比起痛哭，他們更希望聽到笑聲。比起黑暗，他們更希望看到曙光。讓我們將今晨的曙光獻上，作為餞別之禮?！?p> 說到這里時，弗里德并沒有動作。但參與葬禮的人們卻自發(fā)地舉起雙手，他們正捧著曙光。
他們是何等虔誠。然而他們虔誠的對象并非神明，而是犧牲的戰(zhàn)友們。
心的力量，不容忽視。它看不到、聽不到、聞不到，卻是人類力量的源泉。
遠遠望著這一景象的梅塔梅爾感慨，“即使在圣彼得塔，也不會有如此景色?！?p> 凱因斯則說，“所以他們輸了?！?p> 梅塔梅爾問，“你會贏嗎？”
“我會?！眲P因斯斬釘截鐵地說。
他們又遠眺著墓園，正如他們初來時遠眺沙漠那般。
參與葬禮的人們逐漸散去，晨光被他們披在肩頭，閃閃發(fā)光，猶如沙漠中的明珠。
高臺上的左右兩邊依次握手。在他們握手后，左邊的人們依次拿起花籃里的花遞給右側(cè)的繼承者們。然后，這些繼承者們會將花放在巨大的墓碑雕像前。這樣，他們才算是真正接過了重擔。
路易拍拍其中一人的肩膀?！昂煤酶?。”
那人本來嚴肅的臉瞬間被淚水流了滿面?！奥芬紫壬ダ锏孪壬?p> “好了。不是說好，不在大家面前哭的嗎？”弗里德安慰他。
路易板起臉，“要哭請在慶功宴上哭?！?p> “是！我們一定會努力！不負所想！”
“是不負所望對吧？”
“啊……”
因一個成語的錯誤，眾人破涕為笑。
“好了，我們該回去了。還有三天假期呢。趁著假期，要做什么，讓我想想……”弗里德思考著。
薩綺則說，“不如我們舉辦個宴會吧。就我們……凡賽爾之夜的人?！?p> “喂喂，把我丟下幾個意思？”
“怎么辦，店長？”澤萊斯調(diào)侃問。
弗里德故作深沉，“哎，只能雇傭你當臨時工了?！?p> 路易反問，“我只配當臨時工？”
在他們說話間，其余人悄悄離場。
墓園逐漸變得冷清。
意識到此的弗里德表情先是有那么點悲傷，但又立刻揚起了笑容。
他一手拍在路易肩膀上，“走。我給你講凡賽爾之夜的規(guī)矩。我記得是1.客人是上帝。2.客人的要求不能拒絕……”
說話聲離墓碑越來越遠。
漸漸的，墓園再沒了任何聲音。
只有靜靜的墓碑，靜靜沐浴著晨光。
而在那最中央的墓碑上，一行字一閃一閃，猶如扇動翅膀的蝴蝶。
“他叫羅伯特?！?p> “是喚來曙光的騎士?！?p> ——
第六卷《諸神與黃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