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漢市是一座多雨的城市,當梅雨季節(jié)來臨時,雨水總是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這是一棟二層的單門獨院,是個很有年代感的老房子了。
屋子雖大,里面卻空空蕩蕩,窗戶也沒有好好關(guān)上。
雨打飄窗,雨水灑了進來,把一旁的窗簾都給濺濕了。
很有種鬼屋的感覺。
不過,屋子里是有主人在的。
他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新聞而沒有開燈,今天的新聞帶來的洪澇災(zāi)害的防汛消息。
他的胡子拉碴似乎很久沒有理過,雙眼空洞無神,也不知道有沒有在看播送的內(nèi)容。
經(jīng)過兩年與死神的殊死掙扎,蘇墨的妻子夏依梨最終還是在數(shù)天前離開了他。
一場大病,讓蘇墨好不容易積累起的家產(chǎn)全都散盡。
錢沒了可以再掙,但如果沒有依梨陪在身邊的話——
他已經(jīng)沒有再站起來的辦法了。
在彼此相遇以前,他和她擁有的是普普通通的家世,過著平平淡淡的生活。
硬要說的話,蘇墨的學(xué)生時代念書成績還不錯,夏依梨也僅僅只是稱得上可愛。
兩人在大學(xué)相識后便成了彼此的初戀,畢業(yè)沒兩年就早早結(jié)了婚。
婚后的前幾年,對兩人來說是很窘迫的日子。
但也是最幸福的時光。
他和夏依梨擠在小小的出租屋里,蘇墨過著朝九晚十的社畜生活,夏依梨下班早很多,因此她會準備著可口的飯菜,等著蘇墨的歸來;
而如果有放假的機會,他們會一起去看電影,一起逛街……偶爾也會奢侈一把,一起去外地旅游。
不過因為兩人都是內(nèi)向的性格,即便是出門旅游,他們也不會在朋友圈曬紀念合照。
只會存下來,當做各自的屏保。
在夏依梨操持家計的合作下,夫妻倆努力攢下每一筆錢,首先幫助蘇墨父親還清之前累積的債務(wù)。
最后他們終于存夠了錢,攢下了文漢市新房的首付款。
原以為這是美好生活的開端,命運卻和蘇墨開了個可悲的玩笑,草草地畫上了一道休止符。
蘇墨的手機叮鈴鈴地響個不停,等到蘇墨反應(yīng)過來拿過手機時,電話已經(jīng)掛掉了。
手機顯示了十幾個未接來電。
都已經(jīng)這個點了。
蘇墨耷拉著一只拖鞋,踟躕著走到客廳和樓梯的交界。
他不知道是該去做飯還是去睡覺,但不管做什么……都失去了原本的意義。
雨聲還是淅淅瀝瀝地在耳邊回響。
“如果,當初的我們沒有相遇就好了……”
“這樣,你就不用為我受這種苦了。”
他的耳邊忽然回響起依梨過世前幾天對他說的話。
那時的蘇墨照顧夏依梨的情緒,只是撫慰她不要瞎想,讓她放寬心養(yǎng)病。
也許,那個時候應(yīng)該好好地否認這個說法。
要是那時候好好否認的話……
蘇墨回想起自己這兩年來許多他覺得自己沒有做好的地方,懊喪的情緒溢滿了他的心頭。
一股強烈的想要傾訴的欲望溢滿了喉嚨,卻再也沒有了可傾訴的對象。
他已經(jīng)竭盡全力在妻子面前維持好一個樂觀堅強的丈夫形象。
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對于那個極體貼自己心事的妻子而言,一直以來他所做的那些,恐怕只是些徒勞無功的努力吧。
就在這時,蘇墨的視線被一個倒在樓梯角落的玩偶吸引了。
這是一個梨形玩偶抱枕,玩偶的表情是呆萌呆萌的模樣,它靜靜地橫躺在樓梯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它怎么會落在那個位置?
蘇墨走上樓梯,上前拾起玩偶抱枕,輕輕撣了撣抱枕身上殘留的灰塵。
這是她生前最喜歡的抱枕。
要是被發(fā)現(xiàn)被丟地上的話,一定會被罵的吧。
蘇墨的嘴角不覺揚起了一絲笑容——而就在這時,他忽然聞到了一股令人懷念的味道。
那味道是——
蘇墨將抱枕緊緊摟在懷里,接著便蹲坐在樓梯角落,貪婪地吮吸著從抱枕上散發(fā)出來的,那道令人懷念的香氣……
往事一幕幕勾上心頭。
雨聲依然淅淅瀝瀝。
文漢市的這段梅雨季節(jié)恐怕還要持續(xù)很久,但總有結(jié)束的那一天。
但對于蘇墨而言,這場雨季……
恐怕再也不會有終結(jié)的日子了吧。
渾渾噩噩的蘇墨靜靜地坐在屋子的角落,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聞著那已有些淡薄的氣味,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
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蘇墨終于恢復(fù)了意識。
但當他恢復(fù)意識睜開眼睛時,耳邊淅淅瀝瀝的雨聲已經(jīng)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蟬鳴的聒噪聲,刺眼的太陽照耀著他的臉龐,他意識到自己正站在商店街的路口。
他站在路口愣了很長的時間,久久之后才回過神來。
街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又不完全是他認識的那個樣子——
這里是……白梅縣?
蘇墨老家所在的地方。
口袋里的手機忽然震動個不停,
蘇墨立刻下意識地伸手去拿手機——諾齊亞的按鍵機?
不僅如此,手機上顯示的日期讓他驚愕地有些說不出話來。
2010年6月9日?
那不就是……自己高考完的第二天嗎?
他注意到自己有些瘦削的白皙手臂,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好像……不太一樣?
于是蘇墨快步跑到服裝店櫥窗邊,只見玻璃櫥窗里倒映的少年,有著一張與原本那個十八歲的自己完全不同的臉龐。
這是一張非常受歡迎的面孔,已經(jīng)再也無法用平凡去形容。
然而就在這時,服裝店的音響播起了這個年代流行的歌曲——
【昨夜做了一個夢】
【夢里我們回到手牽著手】
【……】
【你灰色頭像不會再跳動】
【暖色的夢變冰涼的枷鎖】
【如果時光倒流我們又能抓得住什么】
靜靜地聽完那充滿年代感的應(yīng)景歌曲,淚水止不住地從蘇墨的眼眶里溢出。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這段時間……或者,這些年壓抑的情緒——
他努力在依梨面前扮演著積極樂觀的堅強丈夫,早已是忘記該如何流淚的體質(zhì),但這個年輕的軀體卻讓他輕易地哭了出來。
他哭著哭著,忽然放聲大笑,把一旁的路人嚇得遠遠躲了開來。
這里是2010年呀。
2010年,企鵝音樂三巨頭首次登上了國內(nèi)樂壇的舞臺,大街小巷,KTV里,就像這樣到處傳唱著他們的“非主流”歌曲;
2010年,諾齊亞的手機帝國正如日中天,而那顆被上帝咬了一口的蘋果發(fā)布了他們的第四代產(chǎn)品,標志著一個時代的來臨;
2010年,那個統(tǒng)治了大學(xué)宿舍的MOBA游戲尚未登錄國服,而大部分網(wǎng)民對于電競選手的認知,還停留在數(shù)年前人皇統(tǒng)治的時代;
2010年,房價并不像現(xiàn)在這樣吞噬著一個年輕人所有的資本。盡管偶有失意,但大家對未來還都充滿希望,相信依靠自己的努力能夠改變命運;
2010年,蘇墨和夏依梨,還沒有來得及在他們?nèi)松氖致房谙嘤觥?p> 有能夠重來一次的機會,利用超前十年的閱歷以及全面提升的顏值,體驗一個嶄新的人生,尋求更美麗的邂逅,也是一件無可厚非的事情——
倒不如說,這才是正常人會做的選擇。
然而,對于蘇墨而言,他只想著彌補那個沒有能好好守護她的遺憾。
他還希望能把自己的全世界獻給那個叫做夏依梨的女孩。
但這一次……會是更好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