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今日水猶寒

　　這天下午，張景軒搬個凳子坐在離人界門口休息，看著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把鋼琴往卡車上搬。

　　既然決定了要走，這個城市的東西還是得全部處理掉才行。

　　他的小套房和當(dāng)初藍(lán)汐買下來的兩居室已經(jīng)處理好了，等這個店子的清理工作做好，他們就可以走了。

　　一切塵埃落定的安心，讓他格外放松。

　　“這是做什么？”

　　聽著聲音回頭，簡逸楓剛好走到身邊站定。

　　張景軒拉過一個凳子放旁邊，拍了拍，示意他坐下，一邊解釋道：“退租清店?！?p>　　簡逸楓點(diǎn)點(diǎn)頭：“她這店，確實(shí)生意不好?！?p>　　“不賺不賠，開了個寂寞?！?p>　　“那你以后做什么？”

　　“看她吧，對了，還有一瓶帕圖斯?！?p>　　張景軒說著就朝里走，不一會兒拿著一個酒盒出來。

　　他邊說邊打開給他看：“這酒不錯，拿回去喝?！?p>　　簡逸楓指尖撫過那一串英文，笑了笑：“這酒可不便宜?！?p>　　“便宜我也不好意思送你啊，就當(dāng)臨別禮物吧?！?p>　　“謝……臨別禮物？”

　　“對啊?！?p>　　張景軒側(cè)頭看他一臉懵逼的樣子，合上蓋子塞到他懷里：“你最近見過小汐沒？”

　　“你一個人走，還是和她一起？”

　　“自然是一起?！?p>　　“所以你才這么高興?！?p>　　張景軒對他這反應(yīng)有些不明所以。

　　“她說她要帶我去一個遠(yuǎn)離所有人的地方，就只帶我一個，我怎么能不高興?！?p>　　“張景軒，我還沒有你的電話?！?p>　　“留電話做什么，她要走，就是不想再和這里有聯(lián)系，不然走什么。”

　　“那你呢？”簡逸楓低著頭看著酒，緊緊抿上的嘴唇好像還有點(diǎn)怒氣。

　　“以后做什么要看她的，去哪兒也是看她，她要走，你電話都不能留一個，她是她，你呢，你有自己的人生，為什么一定要順著她?！?p>　　聽了這段話，張景軒久久沉默不語。

　　其實(shí)他是有些懵的，如果簡逸楓沒有喜歡藍(lán)汐，他會覺得他說這些話是為他好，但是他是喜歡藍(lán)汐的，所以他說這些是為了什么？

　　還是想要知道藍(lán)汐會去哪里，想要一個可以聯(lián)系上她的方法吧，或者，僅僅是在擔(dān)心他和她一起離開。

　　“張景軒，你看清楚了么，你對她真的沒有愛情？”

　　這話他聽過不止一次了，他自問自答也不止一次了。

　　張景軒抬頭，看著長街盡頭，熙熙攘攘人群里，藍(lán)汐朝這邊走來，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正緩緩地走進(jìn)他的生命。

　　“我看得清清楚楚，簡逸楓，男女之間，不是只有愛情的，我不愛她，不想霸占她，你不用覺得我會趁虛而入，我孤單了這么些年，遇上這么在意的一個人，要愛早愛了，我從來沒有那種想法。”

　　簡逸楓拉了拉張景軒的衣袖下擺，讓他收回視線。

　　“張景軒，希望能再見?！?p>　　不等回應(yīng)，他站起身就離開。

　　“她來了，你不見一面嗎？”

　　看著簡逸楓的背影，也不知他聽到?jīng)]有，竟是沒有一句回應(yīng)。

　　是知道他們要走，怕見了舍不得吧。

　　有時候真覺得挺可惜的，總覺得小汐錯過他是一種損失。

　　“看什么呢，這么依依不舍?！?p>　　“簡逸楓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你一來，他就走了?！?p>　　藍(lán)汐看了看那人消失的街道，坐到張景軒旁邊：“你說是簡逸楓？你們在說什么？”

　　“最近眼力不行啊，連他都沒認(rèn)出來，其實(shí)也沒說什么，只是小汐，你該跟他道個別的?！?p>　　“你跟他說了我們要走，他沒說什么？”

　　“你怎么也奇奇怪怪的?！?p>　　“還有誰讓你覺得奇怪？”

　　“簡逸楓啊，有時候說話顛三倒四的，以前還不覺得，最近兩個月特別奇怪?！?p>　　“是嘛。”

　　藍(lán)汐突然覺得有點(diǎn)心酸，那樣驕傲的一個人，何至于連一個名字都不敢坦白。

　　“景軒，其實(shí)他有另外一個名字，簡亦海。”

　　簡亦海，張景軒默念了一遍，沒怎么在意，道:“差不多，也就一個稱呼，反正以后估計也不會再見了，對了，你上次留在吧臺里的東西?！?p>　　張景軒從身后的箱子里拿出一個盒子打開，里面是宋筱晴交給藍(lán)汐的東西，簡逸楓買的。

　　藍(lán)汐接過來抱在懷里，摸了摸表面的紙盒。

　　之前她就已經(jīng)打開過了，里面是一個音樂水晶球。

　　“景軒，我曾經(jīng)和藍(lán)澈說過，如果有誰用狗尾草和我求婚，我就嫁給他的?！?p>　　張景軒拿出那個水晶球也沒在意，一邊打開音樂開關(guān)，一邊問道：“是嘛，那這個狗尾草是他送你的？連音樂都是你喜歡的那首?！?p>　　藍(lán)汐看著手里的水晶球，突然不說話了。

　　張景軒看出她的欲言又止，岔開話題：“這里也差不多行了，我再進(jìn)去看看?！?p>　　見張景軒進(jìn)了門內(nèi)，藍(lán)汐握著手里的水晶球，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挺寂寞的。

　　一直好像都在……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

　　她一度以為那樣就是最痛苦的了，汲汲渴望，終不得愿，她曾經(jīng)歷過，所以不想簡逸楓和簡亦海再嘗試，直到失去藍(lán)澈，她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世界末日。

　　哪里來的道別，哪里來的不舍，真正的死亡面前，不過是他看都沒來得及再看一眼的眷戀，是她只言片語都沒留下的遺憾。

　　最痛的，不是未得，而是失去。

　　她很清楚她不是一定要離開的，只是有些事，她想不透，不想通透，多少年的執(zhí)念，都是藍(lán)澈，沒有酒的浸潤，她不敢越雷池一步，仔細(xì)那一晚的放肆，她是給付了幾分真心的，只是，她終究還是后悔了。

　　她欠下了一筆，還不起的債。

　　“想什么呢？”

　　張景軒伸手推推她的肩，“叫你好幾聲了。”

　　藍(lán)汐看向他，說：“在想簡逸楓?！?p>　　張景軒坐下，有些慎重地開口：“想他什么？”

　　“總覺得虧欠了他?！?p>　　不該由著自己的性子，招惹了他。

　　“我覺得你就像活在舊社會的人，在你腦子里，一生就只能守著一個人，不然就是一種犯罪，我有時候特想問問你，你是不是覺得移情別戀的人，都該浸豬籠??？”

　　“浸豬籠，什么意思？”

　　“不懂說明你還有救?！?p>　　明白了那或許只是一種調(diào)侃，藍(lán)汐說：“我曾經(jīng)想過，如果不是先遇到藍(lán)澈，我會喜歡他的?！?p>　　“那現(xiàn)在呢……沒有了藍(lán)澈，你喜歡他了嗎？”

　　“等你心動了，你就知道了?！?p>　　那是一種無法扼制的感情，不是想不想，而是有沒有。

　　“還是算了，看你們一個兩個這樣子，我也不想遇到，就這樣吧，陪你孤獨(dú)終老了?！?p>　　-

　　那時候藍(lán)汐的心還沒有定，直到幾個月后躺在珊瑚海的地界。

　　這片因眾多的環(huán)礁島，珊瑚石平臺，像天女散花，繁星點(diǎn)點(diǎn)，散落在廣闊的海面上而得名的海域，一個個色彩斑駁的珊瑚島礁，鑲嵌在碧波萬頃的海面上，構(gòu)成了一幅幅綺麗壯美的圖景。

　　一眼望過去，根本分不清夢境和現(xiàn)實(shí)。

　　淺灘的一塊礁石上，兩個人影分坐一端，藍(lán)汐懷中抱著一把月牙白的吉他，有一下沒一下地?fù)芘?p>　　對面張景軒雙手撐在身后，抬頭望著干凈得像一面鏡子的天空，眼波流轉(zhuǎn)，眉目秀麗。

　　“小汐?！?p>　　海風(fēng)攜著他的聲音，吹到她耳邊，有些模糊。

　　“從你把他的骨灰揚(yáng)進(jìn)這片大海的時候，就決定了一輩子在這兒陪他是不是？”

　　吉他久久沒有再發(fā)出聲音，藍(lán)汐回過神望著遠(yuǎn)處藍(lán)到極致的海水，眼眸一片夢幻的藍(lán)色。

　　“景軒，我好想他?！?p>　　她的聲音很輕，輕到海風(fēng)不費(fèi)勁地就能把它帶到了每一片泛濫的奔騰浪花中。

　　珊瑚海很平靜，溫馴得日復(fù)一日都沒法抹去礁石上的字——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