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龍
九龍奪嫡,八子喪,九子將登基。
是夜,唯一的太子殿下,未來帝國主宰。明日天一亮萬民便要跪拜山呼的‘萬歲’,此時杵著腮坐在龍案前,長明燭燈焰爆裂,瞳孔也隨之幽明。
紙鎮(zhèn)壓著的白宣上,寂靜地書著一字:費(fèi)。
‘星?!氯蔚摹菩钦摺鹦铡M(fèi)’,至于名,哪怕是帝王也未見得有資格寫。
便只此一字。
此字龍飛鳳舞地舒展著,冷夜里無聲招搖?!ァ謮褐悺瑤缀蹩梢愿Q見那人是怎樣地姿態(tài)端坐在千珍萬寶的頂尖,閑適、懶散、漫不經(jīng)心。
而他,一屆帝王,坐擁江山,卻連年號都不配定奪,必須要向那人垂詢,以‘祈寧’。祖祖輩輩如此,自己也逃不過。
真是可笑。
弒父殺兄,一身是血,這血是他的勛章,是他才智無雙的證明。一將功成萬骨枯,他踩著無數(shù)鮮活的性命好不容易才走到人間最高處,冠以龍冕,姑且觸碰到那無上的榮光。
可人間的榮光卻不敢與日月爭輝。
恐怕,日月也未必敢與其爭輝吧,因為他們是星海,是行走在人間的神。
這個上古就流傳下來的龐然大物,比之建朝不過兩百來年的大周古老得不知幾何,當(dāng)初周□□不過布衣,胸懷鴻鵠之志又怎樣,無權(quán)無勢、無門無路。將他點(diǎn)石成金的是星海,選國都、定國號的是星海,皇族祖廟,凌駕在一排帝王碑上的還是星海,這是祖制。
眾人歌頌□□的知恩圖報,可是,只有坐在龍椅上的人才知道,這不過是搖尾乞憐罷了。前朝的覆滅,就是因為最后一任皇帝向‘神’舉起了鐮刀,反被割斷了頭顱,那個可憐的倒霉蛋連個謚號都沒有,正史上查無此人,野史流傳也不過草草幾筆:末帝無知而亂天下、斷河山。周□□雄才,以立新朝。
誰亂的,誰立的,誰知道?誰又敢言呢?
無數(shù)個朝代都這么尷尬又無力地循環(huán)著,大周想活得久一些,就得學(xué)乖。
宰相三顧星海而未求得年號,一把老骨頭跪在新皇腳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
不想瞧見這幅瑟縮之態(tài),總覺得映照了內(nèi)心深處不得不承認(rèn)又無比厭棄的自己,未來天子面上含了笑,道:“不怪丞相,尊者高才,理應(yīng)我親自拜訪?!?p> 此任掌星者的確高才,高到聞所未聞,高到逆天。并非形容,那位是真的‘逆天’,四百四十九任掌星者中,他是唯一一位重生歸來的‘神’。
星海掌命,生死簿上凡人三兆兆,皆能斷之。甚至有密法可以改命、換命,但最為神鬼莫測的萬宗之巔僅一樣:重生。
自未來而歸者便掌握了這一世的氣運(yùn),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不在話下,幾千年來嘗試者千千萬,只有那位成功了。
星海是凡世的巔峰,他是星海的巔峰。
真教人羨慕、嫉妒、還有心知肚明卻不敢言說的恨吶!
……
次日,春陵壇郊。
皇帝穿袞冕升御座,面南而王,大樂鼓吹至樂止。將軍卷簾,百官就位,頂著日頭遣官冊立皇后。至此,登極禮卻還不算完,眾人都惴惴不安,新朝還沒有年號,這可如何是好?
宰相倒是知道一些,但知道了更是緊張得坐立難安。莫非陛下真要當(dāng)著萬民,于祭壇前向星海叩問年號?這不是□□裸地將星海放在火上烤嗎?他們會不會不喜?至于新皇的不甘和嫉妒宰相考慮了不過一瞬,他已輔任三朝,小皇帝他爹、他爺哪個甘心?結(jié)果呢?
他不是星海那些神仙,沒有無邊法力亦不能預(yù)知未來,只能靠著結(jié)果,謹(jǐn)小慎微地琢磨下一步。
新皇年輕氣盛,心性熾烈,老宰相眼中的懇求裝作沒看見。手執(zhí)玉璽,輕叩祭臺,朗聲道:“大周第三十二任皇帝周盛,求尊者賜我朝年號?!?p> 堂堂帝王,當(dāng)著滿朝文武、黎民百姓,用了‘求’和‘賜’。
語調(diào)謙卑,背脊卻筆挺?;逝廴缜剩\在其中的男人是一把鋒利的刀。
星海存在于傳說中,那神乎其神的掌星者誰也不知道是個扁的還是圓的,只覺得眼前剛登基的帝王俊朗又銳氣,是這個國家未來的希望。此刻‘希望’卻莫名其妙地低下了頭,站在他身后的眾人下意識地將自己帶入那個位置,不忿的情緒在共鳴,一人的共鳴是同情,萬人的共鳴便成民憤了。
周盛要的便是這民憤。
贊官機(jī)靈,瞧情勢如此,心念電轉(zhuǎn),亮開一把好嗓子:“求尊者賜我朝年號!”
腦筋稍慢的也反應(yīng)過來了,揣度到帝王心思,立刻高聲應(yīng)和。民眾被感染帶動,也漸漸跟著喊,聲浪一波壓過一波,直逼蒼穹,在這龍興之地繞梁不休。
求尊者賜我朝年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