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博山也有故人

　　察覺到彭常的黯然，趙羨并沒有多說什么招攬的話。

　　彼此都是初見，交淺不宜言深，凡事點到為止即可。

　　趙羨只是從懷里掏出一張自己的名刺，遞給彭常，說道：“彭壯士，不知今日一別，何時能再見。但你我位置雖不同，卻都在做著同樣力所能及的善事，理當(dāng)相助。這是在下的名刺，以后彭壯士有何需要，就帶著這張名刺到我名下任意一處店面，必有厚報?！?p>　　那句“位置雖不同，卻都在做著同樣力所能及的善事”實在是戳到了彭常的心坎里，加上之前趙羨說的“替天行道”四字，真的把彭常一直想說卻不知道如何說的給完整地表達了出來。

　　他出身貧寒，父母早亡，無奈之下，十四歲就謊報年齡參加了朝廷征討西羌的軍隊。

　　因為心思比較活泛，加上有一身天生的力氣，他漸漸積累戰(zhàn)功做到了屯長，深受當(dāng)時的平羌將軍徐豐的賞識，對他頗有照顧。

　　后來徐老將軍退休了，彭常覺得憑自己的出身也不可能再有往上的前途了，加上他實在看不慣軍中的黑暗，所以很快也托熟人的關(guān)系，告了個傷病回鄉(xiāng)了。

　　帶著幾個生死兄弟和得來的軍餉戰(zhàn)利品回鄉(xiāng)后，彭常才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在軍中看到的黑暗，不過是小意思。

　　鄉(xiāng)中豪強肆無忌憚地盤剝壓榨貧戶，拆人房屋做獵場，掠人妻女供淫樂，敢反抗者私刑虐殺，懦弱者欺辱更甚。

　　即便是文景武宣皇權(quán)直達基層，讓每個小民都有上達天聽的機會的時候，都免不了豪強們在地方上的為所欲為，更不用說現(xiàn)在這個社會秩序瀕臨崩潰的王朝末世了。

　　彭常不知道什么王朝末世，也不知道什么社會秩序，他只知道，因為看不下去大戶對把自己養(yǎng)大的叔父的欺負(fù)，他稍稍出手反抗了下，就被迫逃往山中，有家不得歸。

　　哦對，已經(jīng)沒家了，老邁的叔父逃跑不及，被大戶的豪奴抓住，在彭常目眥盡裂中敲碎了花白的頭顱。

　　從那以后，彭常就在山中聚攏和他一樣被迫逃入山中的民眾。因為他為人義氣，力氣大，又在軍隊里待過，所以很快，他就聚眾數(shù)千人，縱橫山中，官不能禁。

　　出于對豪強的痛恨，和對貧民的共情，彭常給手下立下嚴(yán)令，凡是劫到的豪商大戶，一個不留全都殺了，所得財物自己留一半，剩下一半接濟給山周圍的貧民。

　　而但凡誰敢對貧民下手，彭常會讓他知道，什么叫殘忍。

　　雖然按照這個時代的價值觀來看，他行的也算是義舉，但不管怎樣，終究是個嘯聚山林的賊人罷了。

　　生不得行走于郡縣，死不能葬入祖墳。

　　所以一直以來，彭常在強硬的外表下，其實內(nèi)心是非常迷茫和無助的。

　　今天遇到了趙羨，趙羨所說的這兩句話一下子讓彭常的心里照進了陽光?！疤嫣煨械馈钡拇罅x名號和遇見知己的喜悅一下子讓這個刀尖上舔血的漢子有了想哭的沖動。

　　遞來名刺的趙羨笑得很溫暖，彭常舉起袖子抹了抹眼睛，伸出雙手接過這張薄薄的名刺。

　　“今日冒犯，改日彭常定會向郎君賠罪，現(xiàn)在郎君還有事，我等不敢耽擱，就此別過！”

　　然后，彭常就下令手下讓開道路，佇立在原地，一直目送著趙羨直至背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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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小插曲過去了，有些后怕之余，趙羨的心情還是十分好的。

　　見趙羨都愉快地哼起了小曲了，阿七非常佩服：“郎君不愧是郎君，經(jīng)過剛才那種生死大事，都能這般風(fēng)輕云淡。”

　　趙羨奇怪地問道：“剛才你們倆不是很勇嗎？怎么，現(xiàn)在事情都過去了，反而害怕了？”

　　“沒有?！卑⑵吆桶⒘B忙否認(rèn)，“我們不是害怕，只是現(xiàn)在回想起來，心里一直靜不下去?！?p>　　阿六補充道：“那時候生死關(guān)頭，腦子一熱，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F(xiàn)在事情已了，就，就……”

　　“行了行了，別解釋了?！壁w羨對自己這兩位心腹手下表示了生動的鄙夷，“慫了就是慫了，大膽地承認(rèn)吧，我又不是不會不去不嘲笑你們的?！?p>　　這一通四重否定在充分展現(xiàn)了趙羨扎實的語文功底的同時，也成功地繞暈了阿七和阿六兩人。

　　看著兩個人迷糊的眼神，趙羨不禁更愉快了。

　　一個人的好運和背運都是有數(shù)的，經(jīng)過這次有驚無險的遇劫后，趙羨一行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剡^了武關(guān)，沿著當(dāng)年趙羨從長安回來的那條路，再也沒什么意外地回到了南陽。

　　和當(dāng)年一樣，進了南陽的第一站，博山縣。

　　之前是關(guān)中有故人，現(xiàn)在到了博山，趙羨依然有一位故人。

　　“牙兄！好久不見！”

　　博山縣西平鄉(xiāng)的一個普普通通的民居里，趙羨笑著和這位故人打著招呼。

　　當(dāng)年那位一己之力挑戰(zhàn)縣中豪族的快樂風(fēng)男，啊不是，孤膽縣令，牙所，現(xiàn)在一身地地道道的老農(nóng)打扮，看見趙羨一身的錦衣，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趙羨敏銳地捕捉到了對方的微表情，促狹一笑，當(dāng)即讓阿六拿來一套嶄新的錦衣：

　　“來來來，牙兄咱們好久未見，這件衣服就當(dāng)成是見面禮了?！?p>　　牙所嚴(yán)詞拒絕：“自從兩年前我卸任縣令之職后，便是一個普通百姓，怎能著錦衣招搖過世呢？此禮我不能受?！?p>　　聽他這么說，趙羨露出一副抱歉的表情：

　　“當(dāng)年是我沒有幫牙兄幫到底，這才害得牙兄最終還是罷了官。是我對不起牙兄，這就當(dāng)成事賠禮了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