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八陣護(hù)莊⑤
少林“崇”字輩齊聚,功力何其了得,小半個時辰后,中年男子醒轉(zhuǎn),當(dāng)即費(fèi)勁叩謝,說自己名叫曾成,此次負(fù)傷趕來嵩山,是有一件寶物,想要交給少林保管,說罷取出隨身背負(fù)的狹長布袋,打開后竟是一柄奇劍。
此劍劍柄透紅,出鞘后整間禪房熱氣撲面而來,劍身色同赤血,劍脊寬厚,雕有異獸花紋,劍尖劍刃鋒銳異常。
崇印伸手接過,從曾成口中得知,此劍名為“祝融”,實(shí)乃百煉精琢之極品,卻處處透出邪氣。
曾成又說,這“祝融劍”的主人乃是同門師兄,自離開師門后,武藝日漸精進(jìn),人品卻愈發(fā)不端,此劍染血無數(shù),多年來不乏仇家尋釁上門,竟無一能在劍下求得生還,武功不濟(jì)者自不消說,便是實(shí)力悉敵,一旦兵刃相交,立時被熱焰灼傷。
自己身為師弟,曾有過三度勸說,每一次皆不了了之,思慮再三,自忖難敵師兄,惟有借飲酒親近將之灌醉,巧取“祝融劍”后,從一眾弟子中奪路殺出,卻也因之身受重傷,好在這一路波瀾不驚,總算平安來到嵩山。
既然少林派千百年來被武林尊為泰山北斗,務(wù)求少林寺代為保管這“祝融劍”,好教它不再啖人血肉。
崇印道:“阿彌陀佛!此劍熱氣逼人,乃主人內(nèi)力所致,修習(xí)時自身熱力為劍身吸收,主人每運(yùn)功一次,劍身便錘煉一次,經(jīng)年累月,方使‘祝融’達(dá)到如此境界,貴派內(nèi)功自成一家,委實(shí)令人欽佩。”
曾成隨口謙虛幾句。
崇印道:“未知施主可否透露師承何門何派?令師兄又姓甚名誰?”
曾成面露慚色,道:“師門不幸,名譽(yù)為弟子所累,請恕在下不便相告?!?p> 崇印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施主來到少林寺前,老衲從未見過這柄‘祝融’寶劍,對令師兄的劣跡也聞所未聞,施主托我少林代為保管,這個不難,但此劍終究為他人隨身之物,少林豈能據(jù)為己有?他日令師兄找上門來,少林又豈能單憑施主一面之辭便拒不歸還?”
曾成道:“方丈盡可放心,師兄作惡多端,他若知道這柄兇刃已在少林寶剎,必定無顏上門追討?!?p> 四僧面面相覷半晌,終于各自點(diǎn)頭,崇印道:“阿彌陀佛!既然如此,老衲便代少林收下這柄寶劍?!?p> 喚來沙彌,令攜之上“樞械塔”,交由塔頂師尊看管,又對曾成道:“你我相見既是有緣,施主在少林寺安心養(yǎng)傷便是,只不過老衲有數(shù)言相贈?!?p> 曾成道:“請方丈大師指點(diǎn)。”
崇印道:“施主與令師弟同宗同源,內(nèi)力修習(xí)之法并無二致,身上所受乃是極重內(nèi)傷,非令師兄親手不可為之,單憑后輩弟子,絕不能令施主傷重至斯。”
曾成滿臉通紅,垂首道:“方丈大師明鑒,并非在下有意欺瞞,實(shí)有不得已的苦衷,還望大師見諒。”
崇印道:“善哉善哉!”
身旁崇法道:“阿彌陀佛!老衲冒昧問一句,作不作答卻不強(qiáng)求?!?p> 曾成道:“大師請問?!?p> 崇法道:“施主可是出自盤龍?”
曾成臉色更紅。
四僧見他不答,已知所料無誤,崇印道:“阿彌陀佛!施主托劍于我少林,須知劍為兇器,亦為百兵之君子,劍雖雙刃,善惡卻在執(zhí)劍之人?!?p> 曾成一揖到地,道:“大師贈言之恩,在下終生銘感于心!”
此后整整一月,曾成住在少林寺中,養(yǎng)傷之余常往“藏經(jīng)閣”讀書,崇印料想他因仇家十分了得,不到痊可十分,不敢輕易離去,又聽守閣僧回報,說他每日翻閱經(jīng)書,從不窺探少林派武學(xué)秘笈,心里暗暗代他歡喜。
一個月后曾成傷愈,拜別四大高僧,便在他離去后的兩個時辰,“藏經(jīng)閣”傳來《易筋經(jīng)》失竊的消息,四僧相顧失色,《易筋經(jīng)》乃少林鎮(zhèn)寺之寶,曾成出入“藏經(jīng)閣”整整一月,誰都沒有看出他隱藏如此之深,當(dāng)即派人下山多方探聽。
可“曾成”二字本就在武林中寂寂無名,盤龍峽谷又深入不得,丐幫幫主班陸離遭暗算致殘,掐指算來也只發(fā)生于兩年前,加之眾僧畢竟非同于尋常草莽,谷口受阻不能硬闖,對方只一句“并無此人”,便將前去的每批僧人拒之谷外。
少林派巍立百年,對此竟束手無策,一晃又是五年過去,這本《易筋經(jīng)》仍為懸案一樁,誰想此刻竟于穆莊現(xiàn)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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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凌寒道:
“這件事是當(dāng)年師父拜訪少林寺時,從崇印大師口中得知,師父曾讓我對外間保密,免得有江湖宵小暗中覬覦這柄寶劍,上門叨擾少林高僧清修,我和你卻不是外人,想也不想便告訴了你,直到今日,整個江湖也只知道少林弄丟《易筋經(jīng)》,知道‘曾成’和‘祝融’的卻沒有幾個,你也記得不要隨口告訴他人?!?p> 夏語冰笑道:“我早就答允過你,你自己忘了么?”又道:“說起這件事,這七日的我倆,竟與那一個月的曾成諸多相似,又是運(yùn)功恢復(fù),又是翻閱經(jīng)文,還對這本《易筋經(jīng)》有些想法?!?p> 卓凌寒微一細(xì)想,笑道:“還真是這樣,只不過我們想那《易筋經(jīng)》,是為江湖正道,可不是為自己霸……”
最后一個“占”字尚未出口,外間門口忽而傳來“喀喇”一聲。
以二人眼下七成功力,對周邊風(fēng)吹草動敏察異常,一先一后悄聲下床,拉開內(nèi)間房門,剛至外間,便有兩個黑影隔著窗紙疾速蹲下。
當(dāng)下躡手躡腳來到窗邊,見室外昏暗,人形若隱若現(xiàn),向右而去的細(xì)碎步聲卻清晰可聞,想是有人深夜來此查探,一不小心磕到窗戶,又如驚弓之鳥般逃離。
夏語冰待步聲漸遠(yuǎn),將大門右側(cè)窗戶推開一絲,從縫中瞇眼看后,拉住卓凌寒一只手掌回到內(nèi)間,輕聲道:“且不忙睡,你瞧那外邊,顯是燈光不是月光,這光線是從內(nèi)院東北角透出,穆家老小很可能趁著夜深人靜,正密談些甚么,得想個法子前去偷聽才行?!?p> 卓凌寒奇道:“偷聽?冰兒你可真厲害,我這些日子都沒留意過主人的臥室方位。”
夏語冰笑道:“凌寒哥哥,現(xiàn)下可不是夸我的時候,你隨我來。”
二人穿上外衣,重又來到外間,夏語冰在花盆內(nèi)取出一枚鵝卵石,將南側(cè)窗紙戳破一個小孔,對準(zhǔn)沿岸石子走道,運(yùn)勁將鵝卵石扔將出去,只聽清脆一聲石頭撞擊,鵝卵石余勢未消,“撲通”一聲掉入水中。
夏語冰聽窗外許久沒有動靜,道:“外邊沒人,我們從這里出去?!?p> 向內(nèi)拉開窗戶,輕巧跳出。
卓凌寒也跟著翻將出去,想要向左邁步,夏語冰合上窗戶,拉拉他的衣袖,右手向上一指,后者心領(lǐng)神會,二人神不知鬼不覺躍上屋頂,從戧脊處飛過垂脊,直接踏上正脊,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居高望下,不見有人巡夜,不敢掉以輕心,一路沿正脊東行后折而向北,直至東北角燈光亮處,便在停步前的一瞬,穆雪的聲音清晰傳入耳中:“為了本教興衰,女兒愿聽爹爹的話。”
卓夏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穆雪說‘本教’,那么十之八九,說的便是盤龍魔教?!?p> 穆老莊主的聲音道:“卓少俠見識不及夏姑娘,但武功更勝飛兒,倘若真能同時招他為婿,雪兒,這門親事你可半點(diǎn)不吃虧。”
穆飛的聲音道:“爹爹說得是,卓幫主師出名門,孩兒確實(shí)不是對手。”
穆雪道:“是啦是啦,爹爹你做主便好,只要卓公子點(diǎn)頭,我是沒意見的,只不過夏姐姐文武都勝過我,卓公子又憑啥不喜歡師妹來喜歡我?”
卓夏一陣溫馨,同時暗道:“你這句話倒也說得坦誠?!?p> 穆老莊主道:“你還好意思說,從小我便讓你讀書習(xí)武,你便是懶散不聽話?!?p> 穆雪道:“女兒知道錯啦,以后定當(dāng)多加努力?!?p> 三人沉默半晌,穆老莊主長嘆一氣,道:
“如今我教可謂內(nèi)憂外患,只怪約束教眾不夠,短短幾年間,把武林第一大幫和武林第一大派同時開罪,爹爹和晉教主還有幾位長老商議下來,這些所謂名門正派,短則一兩年,長則三五年,必會大舉攻打我教,所以為求生存,我們須得先下手為強(qiáng)。”
夏語冰聽見“晉教主”三字,雙眸陡然放亮,卓凌寒恰好這時看見她的神情變化,以目光相詢,卻見她左手食指豎于唇間,示意不可出聲。
穆飛道:“請爹爹放心,孩兒天一亮便會出發(fā),繼續(xù)找尋武林中的能人異士,盡可能招攬為教中所用?!?p> 穆雪道:“我也一起去罷。”
穆飛笑道:“你還是留在莊上,討你那未來夫君歡心。”
穆雪嗔道:“哥哥你取笑我,瞧我還理不理你。”
穆飛道:“爹爹,有件事請恕孩兒直言?!?p> 穆老莊主道:“有甚么話,你但說無妨。”
穆飛道:“爹爹的苦心孩兒明白,但是依孩兒所見,他倆絕不是普通江湖人士,爹爹對他們雖有愛惜之心,可請上門的手段畢竟算不得光明磊落?!?p> 穆老莊主道:“飛兒所言深得我心,那卓少俠和夏姑娘五日來絲毫不露怨懟之色,放眼整個武林,只怕也沒幾個人能有這等城府?!?p> 穆飛道:“是啊爹爹,所以依孩兒所見,他們越是看來不加防范,實(shí)則越有逃離之心,如今距離他們解毒只剩兩日之功,時間一到,他們便該謀劃逃跑之事。”
穆老莊主大笑數(shù)聲,道:“我穆家有八陣護(hù)莊,哪能任人來去自如?爹爹對他倆確有愛才之心,滿懷誠意讓他倆成為我穆家一員,但出色之人亦必是危險之人,如不能為我所用,那也惟有斬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