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屬垣有耳④
只聽后出聲那年輕男子道:“瞿師叔忒也小心了些,整個底層便只我們和纖纖姑娘,有誰敢來偷聽我們說話?”
那姓瞿老者道:“朱老弟笑話了,出門在外,小心些總不會錯,在下既奉掌門師兄之命前來,不想出半點差錯?!?p> 那姓任男子道:“在下原本也盤算過,命船家守在門外,轉(zhuǎn)念一想,既然我們在外人面前故作不識,若是重重把關(guān),反倒容易引起懷疑,才只答允這啞仆伺候,還請瞿前輩放心,我們所聊之事雖然隱秘,但此時夜深人靜,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
晉無咎死里逃生,背上已是一身冷汗,心道:“剛才發(fā)生甚么了?為甚么這人要假裝沒看見我?啊是了,廊上沒有一點光線,他在明處,我在暗處,所以我看見了他,他卻沒看見我?!?p> 繼而又想:“既然如此,你這老兒何必伸出頭來嚇我?”
戰(zhàn)戰(zhàn)兢兢躲回墻角,坐上一格樓梯,黑暗中心跳聲清晰可聞,晉無咎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暗道:
“不必驚慌,這些都是正道中人,便是真教他們發(fā)現(xiàn),只要我說自己是小哥哥的徒弟,再露一招‘或躍在淵’,他們認(rèn)出‘降龍十八掌’,便知道我是丐幫中人,一定不會殺我的,一定不會殺我的?!?p> 話雖如此,也知這些人摸黑于此密談,定是些不可告人之事,與施吳二人正大光明畢竟不同,連說兩遍“一定不會殺我的”,說到底不過是給自己壯膽罷了。
那姓任男子道:“諸位身為江湖中人,若是說起武功,認(rèn)為當(dāng)今天下以誰為最?”
晉無咎聽他問及武功,心道:
“那自然是老爺爺和小哥哥小姐姐了,丐幫那個齊高,速度那么快,也說打不過小哥哥,但是也不對,還有一個夏昆侖,老爺爺要是有內(nèi)力,那是誰也打他不過的,只可惜……不過那個拿鞭子的陶元策好像也很有本事,小哥哥小姐姐曾經(jīng)說過,少林方丈、武當(dāng)掌門、丐幫小哥哥的師父是三大高人,那個陶元策竟然能和不塵真人打成平手,他的鞭法肯定不如老爺爺,但是他有內(nèi)力,他在樹上躲了這么久,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得了,而且他最后用鞭子上樹,看上去也比我厲害得多……”
這般毫無來由思緒飛轉(zhuǎn),未能在腦中分出伯仲,聽那姓朱男子道:“那自是少林第一,武當(dāng)?shù)诙偷谌?。?p> 那姓任男子道:“朱兄說的是門派,那么人呢?”
那姓瞿老者道:“江湖上太平好些年,如今又是能人輩出,要說有誰技冠群雄,不比試一下怕是難見分曉,任少俠這般問起,在下腦中第一個彈出的,是少林崇印方丈、武當(dāng)不塵真人、丐幫班卓兩任幫主。”
晉無咎緩緩搖頭,心道:“不太對,小哥哥要是武功天下第一,我自然是開心的,但是……”
回思蓬萊仙谷那半年中,幾乎每日旁觀晉太極與卓凌寒交手,只道卓凌寒以內(nèi)力催動棒法掌法,面對晉太極雙鏈招式,可以穩(wěn)操勝券,直至再見夏昆侖,方知晉太極在對戰(zhàn)卓凌寒時決計未出全力。
半年間那兩條細(xì)鏈雖也一陰一陽無所不在,但性命攸關(guān)之際的陰陽互換,畢竟從未對卓凌寒使出,那自是點到為止與生死相搏的差異了,他武功雖淺,眼界卻高,在他心里,非是兼具晉太極的招式與夏昆侖的內(nèi)力,不足以成為天下第一。
那姓任男子道:“然則諸位對六大門派武學(xué),又了解多少?”
那姓瞿老者道:“六大門派深居世外,掌門人似乎從未和外界交手,所以武功怎樣,我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也不好妄加評論?!?p> 那姓任男子道:“大凡高人即是如此,瞿前輩提到的四位都是當(dāng)今武林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江湖上難逢敵手,便要找個旗鼓相當(dāng)?shù)囊泊蟛蝗菀?,他們和人交手一般不出全力,自也無人知曉武功高到甚么程度?!?p> 那姓瞿老者道:“任少俠所言甚是,只不過這個問題用意何在?還請任少俠明言。”
那姓任男子稍作停頓,道:
“在下身為六大門派中游人物,比上有余,比下亦有余,要說六大門派武學(xué)最深奧義,對在下而言可說高山仰止,在下曾聽家父提及,便是我六大門派中人,也無人練到至高境界,非但如此,因為境界實在太高,簡直非常人可及,迄今為止,便是最頂尖的人物,也只練到十之四五,不會再多?!?p> 姓朱的年輕男子道:“實在太高,不知相比于瞿師叔提到的四位,又當(dāng)如何?”
那姓瞿老者道:“朱老弟,我們還是先聽任少俠說正事,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回頭慢慢再問不遲?!?p> 姓任那男子道:“無妨。”
房中傳來沏茶聲,晉無咎想起這姓任男子說過,房中有一啞仆伺候,干的自是這端茶倒水的活。
那姓任男子又道:
“六大門派之中,功力最深的便是莫師伯和沈師伯,要說和那四位相比,依在下淺見,雖然二位師伯未必能敵崇印方丈、不塵掌門、班幫主三人,但卓幫主年紀(jì)尚輕,功力未堪登峰造極之境,卓幫主師出名門,身兼丐幫兩大絕技,十年后不可限量,此時的他,卻在二位師伯之下,更何況少林‘崇’字輩四大高僧近乎齊名,武當(dāng)也有‘玄’字輩七位真人盡得不塵真人真?zhèn)鳌!?p> 言外之意,卓凌寒尚不足以成為當(dāng)世第一流高手。
晉無咎在門口聽得清楚,心道:“這姓任的雖然對小哥哥的武功評價不高,但這幾句話也是事實?!?p> 聽他語氣中未有輕視之意,也不怎么記恨于他。
又一個沒聽過聲音的中年男子道:“聽任少俠的意思,十之四五,已能拿來和江湖中地位最高的三人相提并論,這樣的武學(xué),在下還真有點好奇?!?p> 那姓瞿老者道:“金老弟,我們都是江湖中人,豈可覬覦旁門武學(xué)?”
那姓金男子仿似一個回神,道:“正是,在下胡言亂語,請任少俠見諒?!?p> 那姓任男子又說一聲無妨,稍稍頓過一頓,道:“非是在下吝嗇,諸位既奉各自掌門所托,必定知道我請諸位前來所為何事,任家和諸位正道好友同盟,為的便是鏟除莫沈兩家,以報我任家世代仇怨,至于鏟除之后,兩家武學(xué)花落誰家,那是下一步的打算了。”
晉無咎聽得奇怪,心道:
“前面聽你叫‘莫師伯’和‘沈師伯’叫那么親,怎么一會兒又說要鏟除莫家和沈家?啊是了,想來這兩家害得他任家不輕,但他們偏偏是六大門派中武功最高的,這姓任的想要報仇,卻打不過他們,才會召集這許多其它門派的人物,趁著天黑,偷偷摸摸躲在這里商量對策?!?p> 他聽到這里大致明白,這姓任男子所在六大門派,似乎并不屬于牟莊出現(xiàn)過的正道武林,他閱歷淺陋,于正邪概念并不深刻,左耳進右耳出,沒在腦中回思太久。
那姓金男子道:“任少俠見笑,在下一不小心暴露武癡本性,絕無它意?!?p> 那姓任那男子道:“金兄客氣了,我原本也想對諸位解釋清楚,以表露我任家一片坦誠。”
幾個聲音齊道:“任少俠請講?!?p> 那姓任男子道:“本門武學(xué)自成一家,六大門派雖各有順手兵刃各有獨門招式,可說到內(nèi)力根基,都是師出同門,每一次催動招式,真氣皆從‘至陰’起始自下而上,走‘足太陽膀胱經(jīng)’,到‘委中’分兩路并行,在‘天柱’殊途同歸。”
那姓金男子脫口道:“那豈不是逆行‘足太陽膀胱經(jīng)’?”
那姓任男子道:“正是?!?p> 那姓金男子赧然道:“是在下多言,還請任少俠說下去。”
那姓任男子道:“而這股真氣最終該是止于‘天柱’、‘玉枕’、‘絡(luò)卻’、‘通天’、‘承光’,還是止于‘五處’、‘曲差’、‘眉沖’、‘?dāng)€竹’、‘睛明’,只因六大門派中無人練到這一層,在下也說不上來?!?p> 余人自知他最后所言十處皆為頭部穴位,一個個聽得入神,誰也沒有打岔,只不知他為何忽而聊起自家武學(xué),又聽他緩緩續(xù)道:
“本門武學(xué)由內(nèi)而外,招式固然各有所長,卻也不是任誰都能修習(xí),倘若內(nèi)力不足強運招式,這十穴登如針刺一般疼痛,輕則經(jīng)脈錯亂,中則走火入魔,重則一命嗚呼,諸位所練內(nèi)力和我六大門派大不相同,強行修習(xí)風(fēng)險極大有害無益,在下絕不危言聳聽?!?p> 屋內(nèi)安靜良久,那姓瞿老者道:“任少俠的為人,我們豈能不信?金老弟隨口一說,任少俠如此誠懇,倒是令我們惶恐了?!?p> 那姓任男子道:
“我說這些,是想讓諸位知道兩件事。其一,莫沈兩家實屬勁敵,二位師伯武功深不可測,諸位切莫因為在江湖中不曾聽過他們名字便掉以輕心;其二,諸位的掌門乃至所在門派都和我任家情同手足,他日我任家得報血海深仇,雖不能以上乘武學(xué)相授,但也必有厚贈?!?p> 那姓瞿老者道:“任少俠你扯哪里去了?在下早已聽掌門師兄說起,他和令尊一見如故八拜之交,令尊既能和掌門師兄肝膽相照,相信和其余掌門也是一樣,今日我們各領(lǐng)掌門之命前來商議,看重的是任家和各門各派間的友情,卻不是沖著厚贈來的?!?p> 屋內(nèi)數(shù)這姓瞿老者最為年長,他一說話,余人不住點頭附和。
那姓任男子道:“如此,是在下失言,還請諸位恕罪。”
晉無咎正聽到這里,左首邊一間客房房門打開,微微一驚,心道:“怎么左邊還會有人?剛才那個姓豬的說過,整個底層便只他們和纖纖姑娘,既然他們都在右邊,那左邊這個,多半便是纖纖姑娘?!?p> 忽而想起臨睡前聽唐桑榆說,他們上船是因為盯上一個姑娘,不知會不會是這纖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