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不見闌珊②
晉無咎扭頭見她笑得得意，大不同于纖纖的恬靜俏皮，月光下秀色奪人，心道：“你是美到了極處，可那又怎樣？若是纖纖愿意留在我的身邊，便是比你再美十倍的女子，我也不瞧在眼里?！?p> 沈碧痕聲音柔轉(zhuǎn)，道：“晉公子，你在蟠龍谷，可有見過一柄會(huì)發(fā)光的寶劍？”
晉無咎登時(shí)警覺，心道：“她在問‘玄冥’，是了，那個(gè)匡彥說過，沈碧痕這些天也在搜山，她爹爹中了劇毒受了重傷，此事原該落在她的身上?！?p> 假意不知，道：“別說蟠龍谷了，那柄劍很早便跟著我，一直跟到現(xiàn)在。”
沈碧痕驚道：“此話當(dāng)真？”
晉無咎道：“你手上的這柄劍，不就會(huì)發(fā)光么？”
沈碧痕輕嘆一氣，道：“若是手中這柄，我又何必問你？那柄劍對我爹爹很重要，晉大哥，你明知不是，卻來消遣我。”
晉無咎聽她軟語，心下微有不忍，離開蓬萊仙谷后，第一次被人稱呼“晉大哥”，心道：“我還是比較愛聽纖纖叫我‘無咎哥哥’?！?p> 沈碧痕兀自不覺，道：“我在蟠龍谷找了一個(gè)多月也找不著，今日正想放棄，恰見你從谷中出來，看你整個(gè)人昏昏沉沉，便一直跟著，想等你清醒些再來問你，既然你這里沒有消息，我也該……”
手臂一緊，卻是晉無咎將自己拉到路邊暗處，前后張望不見有人，奇道：“你……”
晉無咎再次打斷，道：“別出聲！”
這一帶郊外，除一條二車并行道路，左右四尺以下皆是一望無際的農(nóng)田，圓月下瞧不清楚種些甚么，此刻二人所處為路邊低洼，地面約在胸口高度，所幸連日無雨，腳下沒有污泥。
晉無咎左耳伏于地面，輕聲道：“快了?！?p> 沈碧痕將信將疑，卻嫌路面骯臟，不肯俯聽，過得許久，前方傳出嗒嗒馬匹之響，依稀有人說話，聽聲音不止二人二馬，一時(shí)判斷不清數(shù)量，沈碧痕扭頭看晉無咎，見他全神面對聲音方向，半分未曾留意自己，心道：“這小子怎么能聽這么遠(yuǎn)？”
馬匹漸漸走近，總共五人五馬，三男二女，衣飾平常，其中一名女子戴頂帽子，不露辮發(fā)，說話聲漸漸清晰。
只聽一個(gè)中年男子聲音道：“這一次只要逼得少林出手，江湖中的格局怕要變一變了，那些宵小使些雞鳴狗盜的伎倆，也在情理之中?！?p> 一個(gè)中年女子從鼻孔中擠出“哼”字，道：“便是少林不出，這江湖也未必是他卓凌寒說了算?！?p> 晉無咎登時(shí)警覺，心道：“這大媽在說小哥哥?！?p> 中年男子道：“能從‘瑤池’下安然脫身，那人究竟是誰？”
中年女子道：“聞師兄的‘紫宵’，也未能傷得了那人分毫。”
中年男子正是姓聞，聞言爽朗笑道：“師太還是這般得理不饒人，是聞某失言?！?p> 另一個(gè)年輕男子道：“依在下之見，那人雖然躲在暗處，招式卻不怎么陰毒，想來不是盤龍教眾?！?p> 那中年女子道：“便是念在這一點(diǎn)，貧尼那一劍也未使全力，否則，嘿嘿……”
姓聞那人接口道：“否則那人便是不死，也非得留下一條胳膊?！?p> 中年女尼道：“出家人慈悲為懷，聞師兄切莫胡言?！?p> 姓聞那人道：“師太教訓(xùn)得是。”
說話間五人走過身前，晉無咎與沈碧痕同時(shí)蹲下身子，聽那中年女尼道：“前邊便是冰川鎮(zhèn)了，我們在此投棧一宿，沒幾日便能和諸葛師兄會(huì)面，至于其余九派和我們并不順路，不知都到了沒有?！?p> 五匹馬漸漸走入冰川鎮(zhèn)，晉無咎見身旁沈碧痕一臉怒色，奇道：“你怎么了？”
沈碧痕道：“沒甚么，你別來煩我?！?p> 晉無咎道：“我原本是想一個(gè)人走，你自己要跟著我?！?p> 不知她毫無來由發(fā)甚么脾氣，雙手一撐爬上地面，姿態(tài)稍顯拙劣。
沈碧痕稍一提氣，整個(gè)人已輕靈躍上，沒好氣道：“不知道你在我面前還裝甚么，你那‘降龍十八掌’便那么見不得人么？”
晉無咎心道：“老幫主那天說不想見她，才會(huì)生出這樣的誤會(huì)?！?p> 只道：“我根本就打不過豬頭，你要是不信，我也沒法子?！?p> 沈碧痕道：“你把那淫賊打得身受重傷，此事我親眼所見，你又怎么解釋？”
晉無咎道：“反正不是我打的?！?p> 沈碧痕道：“不是你打的，難道是你妹妹打的？瞧她那嬌滴滴的樣子，你騙鬼呢?！?p> 晉無咎被她一通搶白，無從辯解，索性閉口不言。
沈碧痕道：“怎樣？沒話說了？”
見晉無咎反向回行，奇道：“你不是要走么？還去鎮(zhèn)上做甚么？”
晉無咎道：“那你呢？算是跟定我了？”
沈碧痕俏臉一紅，道：“我是要去看看，適才那些人有甚么陰謀詭計(jì)，誰在跟著你了？”
晉無咎見她與自己不謀而合，心念一動(dòng)，暗道：“是了，她本是沈家大小姐，剛才那些人說盤龍教眾陰毒，自是她家對頭，她跟在后頭倒也正常?！?p> 沈碧痕又道：“那你呢？”
晉無咎道：“和你一樣，要去看看?！?p> 沈碧痕道：“聽那些人的意思，好像也是丐幫的敵人，如此說來，我們算是同仇敵愾?！?p> 晉無咎明知故問道：“你也是丐幫中人？”
沈碧痕怒道：“你瞧我像乞丐么？”
晉無咎不以為然道：“丐幫又不都是邋里邋遢，本就分作凈衣派和污衣派，凈衣派里我還有見過男弟子生得和你一樣好看，有甚么可奇怪的？”
沈碧痕聽他無意間夸贊自己美貌，嫣然一笑，道：“你說的可是齊高？”
晉無咎道：“看你年紀(jì)輕輕，認(rèn)得的人還真不少?！?p> 轉(zhuǎn)而想道：“我倒忘了那天她對豬頭說過，丐幫英雄救過她的大嫂?！?p> 沈碧痕道：“丐幫這些年出了不少少年英雄，小女子向來仰慕，卓幫主是一個(gè)，齊高是一個(gè)，晉公子你也算得一個(gè)。”
晉無咎見她纏夾不清，惟有苦笑。
冰川鎮(zhèn)上燈火闌珊，一片寂寥，晉無咎回想從杭州到成都，與纖纖經(jīng)過無數(shù)小鎮(zhèn)，此刻物是人非，一陣悲涼涌上心頭，望著一扇窗戶上透出的身影，癡癡出神。
沈碧痕道：“發(fā)甚么呆呢？客棧就在前邊?！?p> 晉無咎回過神來，點(diǎn)一點(diǎn)頭。
冰川鎮(zhèn)客棧與成都相仿，兩側(cè)皆有道路，二人繞至后門，見上層仍有三四間窗戶亮著油燈，掐算時(shí)間，五人必在這幾間房中，不敢明目張膽現(xiàn)身，只躲在十?dāng)?shù)丈遠(yuǎn)的灌木叢中，沈碧痕道：“我要住在這里，你隨不隨我一起？”
晉無咎驚道：“那怎么可以？”
沈碧痕微覺詫異，隨即明白他的意思，道：“你想哪兒去了？自是各要一間。”
晉無咎道：“我……”
沈碧痕道：“知道你沒銀子，算我借給你的，到時(shí)還我便是?！?p> 晉無咎道：“我不要，我在樹上便能湊合一夜?！?p> 沈碧痕噗嗤一聲，道：“樹上？你是猴子么？”
晉無咎想要再說，稍一側(cè)頭，嘴唇竟差點(diǎn)觸到沈碧痕的額間，才發(fā)覺二人近在咫尺，趕緊退開一步。
沈碧痕奇道：“你做甚么？”
晉無咎道：“沒甚么，我這便要上樹了，你去投棧罷?！?p> 沈碧痕道：“你當(dāng)真有床不睡要睡樹上？”
晉無咎道：“我在樹上睡了十年不止，放心罷，摔不下來?！?p> 話音未落，找到灌木邊一棵油桐，三兩下爬得沒了影蹤。
沈碧痕又好氣又好笑，見他顯露的分明是下等輕功，可如這般舉重若輕徒手上樹，自忖再練十年也無法做到，回想相識(shí)以來，他始終不肯承認(rèn)武功卓絕，也不知是真是假。
晉無咎于油桐間穿行，輕而易舉來到幾扇燭火閃爍的紙窗跟前，找到一根粗壯樹枝，靜聽客棧內(nèi)有無動(dòng)靜。
二層共有四間屋子亮燈，其中三間有細(xì)碎話語傳出，居中為兩名女子，左首邊相鄰那間同樣有光有聲，想是其余三男。
兩處相隔較遠(yuǎn)，對話不怎么響亮，晉無咎粗聽之下竟甚么也聽不清，連做兩下深呼吸，閉目放空腦中一切，耳畔終于傳入一個(gè)年輕女子的聲音：“師父，銅砂那么多弟子死于‘玄冥’之下，那人會(huì)不會(huì)是‘剝復(fù)雙劍’中的一個(gè)？”
中年女尼道：“是的話再好不過，說起來世間寶劍便只‘五行劍’堪稱完美，那也得看是在誰的手里，‘祝融’、‘玄冥’同在‘五行劍’之列，我慧寧正好拿這柄‘瑤池’領(lǐng)教一下?！?p> 短短兩句話，晉無咎大是心驚，暗道：
“原來這兩個(gè)女的是師徒，光頭大媽叫作慧寧，不知道是哪個(gè)門派，任大哥白天才提到這‘五行劍’，當(dāng)年沈家滅了夏家，連盤龍師尊都不知道這件事，這幾個(gè)人明明既不是盤龍的朋友，也不是小哥哥率領(lǐng)的正道同盟的朋友，為甚么竟會(huì)知道這‘五行劍’的名字？”
這一分神，雙眼自然張開，接下來年輕女子的一句話便未聽清，見最西側(cè)房間照明，與其余幾盞亮燈相隔甚遠(yuǎn)，想是沈碧痕入住，卻因其余房間有人，不得已要了這間，微微一笑，心道：“你住在客棧，又不可能跑去門口偷聽，還不如我在這樹上呢?！?p> 不去管她，又再合眼凝神。
只聽慧寧道：“這個(gè)自然，為師雖將以寡敵眾視作等閑，卻也不會(huì)妄逞匹夫之勇，以為師功力，要收拾他們中的一個(gè)料來不難，可畢竟對方根底不明，若他二人齊上，為師難言必勝，定當(dāng)小心為上。”
晉無咎大是詫異，心道：“這光頭大媽在說甚么？收拾‘剝復(fù)雙劍’中的一個(gè)？她不過是個(gè)女子，竟有這么厲害？”
當(dāng)日蟠龍谷中“剝復(fù)雙劍”殺人如麻的畫面浮現(xiàn)眼前，一時(shí)對中年女尼又驚又駭，同時(shí)打定主意：“我一定要把這件事親口告訴小哥哥小姐姐，要是這個(gè)光頭大媽當(dāng)真這般了得，又要與正道同盟為敵，那小哥哥小姐姐可得小心應(yīng)付才是，機(jī)會(huì)難得，我要多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