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舌劍唇槍①
屈彪帶領(lǐng)四名丐幫低袋弟子繼續(xù)巡夜，晉無咎尾隨卓夏，聽二人意猶未盡聊起適才激斗，一時插不上話，直至說到那兩柄夜光劍，晉無咎越聽越不對，道：“小哥哥小姐姐也不認(rèn)得那兩柄劍么？”
卓夏同時回頭，夏語冰道：“難道你認(rèn)得？”
晉無咎心下好生為難，望著地板欲言又止，夏語冰又道：“你是有何難言之隱？”
晉無咎暗自沉吟：“小哥哥小姐姐是我最親的人，有些事我不敢對他們說，卻也不能欺騙他們，他們?nèi)羰巧鷼獠豢鲜樟?，那也是命里我要四處流浪?！?p> 抬頭道：“我自從離開蓬萊仙谷，遇見的人里一大半都和盤龍有關(guān)，但是……”
夏語冰接口道：“但是你怕告訴我們，碧痕姑娘會有危險?！?p> 晉無咎點點頭，道：“小哥哥小姐姐是要趕我走么？”
夏語冰抿嘴一笑，道：“這個我可做不了主，問你小哥哥去?！?p> 卓凌寒道：“今日在我們面前，你不出賣碧痕姑娘，他日在碧痕姑娘面前，相信你也一樣不會出賣我們?！?p> 晉無咎重重點頭，道：“我一定不會的。”
卓凌寒道：“重情重義不是壞事，走罷。”
晉無咎見他竟無驅(qū)逐之意，喜道：“謝小哥哥收留?！?p> 夏語冰道：“如今整個西安府除了官兵，便是正道同盟，適才那對兄妹，與我們不過打個平手，倘若你小哥哥一聲令下，諒他們插翅難飛?！?p> 晉無咎心道：“小姐姐是在提醒我，正道同盟不會濫殺無辜?！?p> 夏語冰察言觀色，看出晉無咎已想明這一層，道：“你不愿說，我們自不會逼你，也不會因為這個便棄你不顧，只要你能辨是非善惡，愿意好好做人，丐幫總有你的容身之處?！?p> 晉無咎見卓凌寒凜然正氣，夏語冰循循善誘，自己不遠(yuǎn)千里來找二人，所擔(dān)心者無非兩件事。一是卓夏猶對別時不快懷恨在心，堅決與自己劃清界限；二是雙方開戰(zhàn)，自己最在意的兩邊你死我活。二人短短幾句便令釋懷，當(dāng)下再無懷疑，道：
“小哥哥小姐姐，我甚么都告訴你們，我相信你們不會傷害纖纖，不會傷害碧痕，我親眼看見‘剝復(fù)雙劍’殺了好多好多人，但纖纖碧痕，她們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姑娘……”
夏語冰笑道：“好了，你好沒來由說這些名字，我們哪知誰是纖纖，誰是‘剝復(fù)雙劍’？”
晉無咎更是詫異，道：“慧寧那老巫婆都知道‘五行劍’，小哥哥小姐姐竟然不知道‘剝復(fù)雙劍’？”
卓凌寒喝道：“住口！峨眉掌門乃是一代宗師，女中豪杰，你沒大沒小的胡說甚么？”
晉無咎見他發(fā)怒，不敢再叫“老巫婆”，道：“我和碧痕在冰川鎮(zhèn)被‘五大十一小’的四個掌門追殺，若不是碧痕的哥哥相救，我們都已經(jīng)死了?！?p> 卓夏對視一眼，“五大十一小”為佛門十六派，晉無咎竟能說得出這五個字，況且二人親手將他帶出“蓬萊仙境”，對他知根知底，一個獨處山林，與鳥獸為伴十年之久的少年，無論說甚么話，總是可信者多，可疑者少。
夏語冰道：“你從冰川鎮(zhèn)翻山越嶺而來，今日我們先安頓你住下，有甚么話明日再說不遲?！?p> 卓夏落足之地位于“永寧門”三里外的趙宅，與棲霞牟莊相似，主人趙禮山為一方土豪，本身并非江湖中人，仰慕丐幫行俠仗義，尤其這些年西安城貼近盤龍峽谷，受盤龍教弟子欺男霸女?dāng)?shù)不勝數(shù)，聽說丐幫率領(lǐng)群雄，正道盟主暫扎根西安城，主動邀請武林豪杰入住。
卓夏盛情難卻，在此留宿已有將近三月，趙禮山卻連一個銅板也不肯收，每回見到有人給錢，辭色間更頗有不悅，卓夏見他待客如此誠懇，只索作罷。
晉無咎跟隨卓夏走進(jìn)趙宅，正門五間，直走一色雪白墻漆，并無朱粉涂飾，門窗細(xì)雕，看不出新鮮花樣，晉無咎對豪宅全無品味，眼前一切與牟莊構(gòu)架相仿，可論及考究程度，又要遠(yuǎn)遠(yuǎn)不及。
晉無咎在家仆指引下來到東院一間空房，室內(nèi)鋪設(shè)簡陋，一床一桌二椅，除此徒有四壁，晉無咎卻不怨懟，連日里流落田野山間，能有一間蓋住頂?shù)奈葑?，已倍感心滿意足，打開包袱，最上邊赫然沈碧痕兩件綠衫，想起她對自己情深義重，更是打定主意，自言自語道：
“碧痕那么好的姑娘，我一日忘不了纖纖，便一日不能再去招惹碧痕，寧可她嫁給別人，終于把我忘了?！?p> 想到纖纖，又從胸口取出碎成四片的字畫，看著一行行娟秀筆跡，回想巨輪初初相遇到任府負(fù)氣而別，其間過往種種，一聲聲“無咎哥哥”回蕩耳邊揮之不散，眼淚撲簌撲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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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來，晉無咎方見衣裳未褪，房間里油燈燃盡，竟伏在桌上睡了一夜，腿腳說不出的酸麻，四仰八叉在床上伸展良久，麻意漸漸隱去，家仆正在方形院中打掃，見他開門，領(lǐng)他去洗漱后，隨意在餐房挑些干糧填飽肚子，家仆代卓夏有請，將他帶到二人房間。
晉無咎見這間房間一般的空空落落，臥榻稍寬可容二人，旁邊還有一張搖籃，卻不知襁褓中的嬰孩現(xiàn)在何處，圓桌旁多出一張椅子留給自己，不知是否臨時找家仆索要，此外除書桌四寶，相比自己臥室竟無半分奢華，夏語冰看出他的心思，道：
“離開蓬萊仙谷，我們便是丐幫中人，一宿一餐皆不可靡費?！?p> 晉無咎道：“是。”
夏語冰見他雙目紅腫，顯是夜間沒有睡好，道：“在這里住不慣么？”
晉無咎忙搖頭道：“這里很好?！?p> 卓凌寒點點頭，道：“今日正好不忙，你有甚么愿意告訴我們的，但說無妨。”
盤龍教百余年間人物紛亂糾葛，事件錯綜復(fù)雜，晉無咎九成九是從任寰口中盜聽而得，與自身經(jīng)歷纏于一體，一時思緒紊亂，好在夏語冰時時有悟，引導(dǎo)之下，晉無咎總算將個中緣由大體捋清，一遍說完已然午膳時分。
卓夏直聽得瞠目結(jié)舌，丐幫統(tǒng)領(lǐng)正道同盟，與盤龍教正面對峙數(shù)月，盤龍峽谷雖有盟友內(nèi)應(yīng)，傳出訊報卻少得可憐，只因歸家實力太弱，與中峰涇渭分明，再探不得更有用的消息，與晉無咎所言一加對照，驚嘆其中竟有這許多機(jī)密。
卓凌寒聽得“剝復(fù)雙劍”第一次出谷沒留一個活口，沈家為鑄煉完美“五行劍”血洗昆侖，“剝復(fù)雙劍”第二次出谷再殺一百余人，連連拍案，怒道：“‘剝復(fù)雙劍’手上沾染這許多人血，我絕饒不了他們！”
夏語冰道：
“若非無咎幾度竊聞，我們哪料得到盟里有人暗中與任家往來？聽那任寰的意思，他與八派聯(lián)手，只為向莫沈兩家復(fù)仇，暫時沒有透露出對我正道盟友不利的意圖，回頭我們見到八派中人，不宜當(dāng)面說穿，只消加派人手，暗中留意便是，只不過封山調(diào)度，遣這八派中人卻要多留一個心眼?！?p> 卓凌寒道：“正是。”
晉無咎提到“昆侖仙境”時，特意觀察卓夏臉色，卓凌寒一無反常，夏語冰卻凝眉生疑，心道：“小姐姐果然聰明，這中間的細(xì)節(jié)，我要回頭再對她說清楚，否則現(xiàn)下一打岔，我便再也記不得自己說到哪里，要說甚么了?！?p> 午餐時三人共桌，夏語冰道：“凌寒哥哥，無咎與我們一別半年，遇到的事樁樁件件與盤龍脫不了干系，你說這是不是天意？”
卓凌寒知她想起晉太極，微微點頭，晉無咎卻不知他們說的甚么。
午后，卓凌寒有些事務(wù)處理，夏語冰畢竟不是晉無咎的長輩，算年齡只比他大得一歲，共處一室多有不便，在院中隨處找張石桌，晉無咎原本有話要說，坐在面前只等有問必答。
夏語冰道：“午前你只顧我與你小哥哥，說的盡是江湖中事，午后便由小姐姐來幫幫你罷。”
晉無咎奇道：“幫我？”
夏語冰道：“昨日你對沈姑娘字字肺腑，短短半年間，你竟能懂得人情世故這樣深奧的道理?！?p> 有關(guān)六大門派上峰莫沈，中峰任夏，下峰姚歸，夏語冰得知沈碧痕的身份，順理成章將“碧痕姑娘”的稱謂改作“沈姑娘”。
晉無咎喃喃道：“這些道理很深奧么？”
夏語冰點頭道：“這是許多人一輩子都不會懂得的道理，看得出你對纖纖姑娘用情至深，小姐姐是過來人，你有甚么難解之結(jié)，也許小姐姐可以幫得上忙?！?p> 晉無咎見她說得溫柔，一個動情，又是淚水奪眶而出，將與纖纖的相處情由和盤托出。
夏語冰從頭到尾不出一言，直待晉無咎說到任府負(fù)氣而走，知道二人故事至此完結(jié)，輕嘆一聲，道：“無咎，你接下來有甚么打算？”
晉無咎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被夏語冰問起，才支支吾吾道：
“我也不知道，離開蓬萊仙谷后，我無家可歸，小姐姐給我的金錠花得沒了，只能像‘蓬萊仙境’中那樣，夜里睡在樹上，餓了摘些果子吃，這些日子又花了碧痕的錢，我想要還給她，卻不知道去哪里掙銀子，一心想著投靠小哥哥小姐姐?！?p> 夏語冰道：“那么你可知道，纖纖姑娘對你也曾有過超出兄妹的感情，是你又親手將她推給她的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