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恢恢樞械⑧
晉無咎臉色慘白，不敢托大，道：“多謝鑒無大師?！?p> 卻只閉目站立，他這時十二經(jīng)脈頭部以下順逆自如，深呼吸五次，肩部附近穴位真氣環(huán)護，痛楚之意大減，復(fù)又睜眼，道：“請下一位大師出手。”
一個聲音道：“阿彌陀佛！”
晉無咎聽聲音來自身后，見是適才令自己想到蘿卜的那位老僧，回身拱手道：“大師?！?p> 老僧道：“老衲鑒斷?！?p> 晉無咎道：“鑒斷大師，請出手?！?p> 鑒斷道：“阿彌陀佛！不忙，不忙，少俠適才最后一掌‘神龍擺尾’可使得恰到好處?！?p> 晉無咎道：“大師過獎，‘千手如來掌’如此精妙，晚輩前所未見，若晚輩早知虛虛實實，可不受雙眼迷惑，以‘龍戰(zhàn)于野’應(yīng)對前一掌，以‘損則有孚’應(yīng)對后一掌，便不至于受傷?！?p> 又轉(zhuǎn)向鑒無，道：“晚輩絕無輕視鑒無大師之意，只因大師前后兩掌皆留有余地，否則晚輩無計可施?！?p> 鑒無點頭微笑，以示嘉許。
鑒斷道：“善哉善哉！卓幫主名師出高徒，少俠‘降龍十八掌’確已融會貫通，‘龍戰(zhàn)于野’、‘損則有孚’，恰是拆解適才兩掌的正招?！?p> 晉無咎道：“原來鑒斷大師對‘降龍十八掌’了如指掌?！?p> 鑒斷捋須微笑，道：“了如指掌說不上，但老衲與丐幫相交甚厚?！?p> 晉無咎道：“多謝大師好意。”
心知鑒斷閑聊，是容自己休息恢復(fù)，對九僧崇敬又再多出幾分，道：“在下已無大礙，請大師指點?！?p> 鑒斷道：“老衲的‘大慈大悲千葉掌’與‘千手如來掌’大同小異，雖分‘固本培元’、‘天王托塔’、‘四象合一’、‘劈空神掌’，但虛虛實實，與‘千手如來掌’異曲同工，少俠能過鑒無這一關(guān)，便也能過老衲這一關(guān)，老衲這兩掌，少俠已然接下。”
晉無咎又驚又喜，心知九僧功力非凡，自己每接兩掌，身體負累不免加重幾分，鑒斷容自己不戰(zhàn)而成，實是莫大恩惠，深深一揖，道：“晚輩深感大德?！?p> 這時晉無咎面向另外一側(cè)，莫玄炎倚靠墻頭，只能瞧見他的背影，知他迎戰(zhàn)四僧，身心已疲，自己深居魔界與萬物相隔，晉無咎偏能穿越鬼界送來新生，見他為取“祝融劍”，不惜以一己之力面對當今少林派最高武學(xué)。
想要喝止，卻苦于無法動彈，無法出聲，柔腸百轉(zhuǎn)，默默自語道：“碧辰自視高人一等，只道全天下只他一個配得上我，便是他的武功當真同齡人中無人能及，又哪有無咎懂我，在意我？還妄想要我莫家的‘帝嚳劍’與‘鴻鵠之翼’?！?p> 鑒斷身旁精瘦老僧道：“阿彌陀佛！老衲鑒疑，以‘龍旋掌’領(lǐng)教丐幫絕學(xué)。”
晉無咎道：“鑒疑大師，請?！?p> 鑒疑雙掌由合而分，天花板上似有窸窸窣窣之聲，晉無咎抬頭觀頂，頂上橫梁竟有斷裂之勢，喀喇喀喇不是雷鳴勝似雷鳴，鑒疑道：“留神了?！?p> 雙掌一上一下，一橫一豎，去勢如狂風(fēng)閃電，看似掌心斜向上方，卻受雙手勁力牽動，以鋪天蓋地之勢壓下，潛藏飛龍在天之象。
晉無咎在第一場對陣鑒心時，已然使過“飛龍在天”，便是尚未使過，功力比九僧差得太遠，亦不敢以同等招式硬拼，還須找準縫隙避實就虛，方有一線可能，使招“雙龍取水”由下而上。
“雙龍取水”與“飛龍在天”相為反生，這一招敗中求勝，實為“降龍十八掌”中的救命絕招。
鑒疑道：“好掌法。”
雙手劃圈，反將晉無咎掌風(fēng)吸入，晉無咎見他掌風(fēng)怪圈，便如適才鑒藏“般若禪掌”一般漩渦，漩渦中心依稀便是兩只手掌，橫中有直，曲直如意，想使一招“震驚百里”，雙掌剛剛抬起，一口氣竟提不上來。
情急時變招極快，立轉(zhuǎn)“履霜冰至”，右拳左掌一快一慢，拳虛掌實，左掌剛?cè)岵聪喑?，為“降龍十八掌”中較為陰柔一招，右拳將橫掌化去，左掌與豎掌一對，登覺泰山壓頂，腳下一軟，單膝跪倒，雙手驀的一松，正是鑒疑撤去掌力。
鑒斷道：“阿彌陀佛！少俠，你已強弩之末，不如聽老衲一勸，就此收手?！?p> 晉無咎左肘支撐圓臺，勉力站起，轉(zhuǎn)頭見莫玄炎淚光瑩瑩，雙瞳中滿是懇求，對她一笑，轉(zhuǎn)向疑斷二僧，道：“多謝鑒疑大師手下留情，多謝鑒斷大師苦口相勸，但晚輩為未來岳父的‘祝融’而來，此時放棄，豈不可惜？”
鑒斷道：“少俠‘震驚百里’中途變招，又何來余力應(yīng)對剩下三人？”
晉無咎道：“果然甚么也瞞不過大師，但事既至此，晚輩絕無可能半途回頭，請下一位大師出招。”
鑒疑身側(cè)一童顏老僧道：“阿彌陀佛！老衲鑒信。”
晉無咎道：“鑒信大師。”
鑒信見他躬身困難，臉上血色已無，全然不是初初飛入時的神采奕奕，道：“善哉善哉！少俠自入‘樞械塔’，對我等禮敬有加，你已元氣大傷，萬勿虛耗體力?！?p> 晉無咎道：“多謝鑒信大師，請大師出招。”
鑒信在僧袍上撕下一塊方布，又橫縱各撕一下，將方布一分作四，晉無咎大惑不解，聽他緩道：“阿彌陀佛！少俠心力交瘁，老衲便點到為止，以‘散花掌’向你飛出四張布匹，只要少俠不被布匹擊中，便算過了老衲這一關(guān)，少俠意下如何？”
晉無咎心念一動，想起西安趙宅中，卓凌寒傳授完“降龍十八掌”，之后指點矯正時，順手演示過一路“飛花摘葉”功夫，提到少林派也有一門掌法，能以掌風(fēng)推動下落中的花瓣攻向敵人，道：“多謝鑒信大師慈悲?！?p> 鑒信手腕一抖，第一塊粗布已在右手食指指尖橫轉(zhuǎn)，食指向前一挑，粗布向晉無咎平平飛去，后者見粗布旋轉(zhuǎn)飛速，破空之聲刺耳，心道：“若是血肉之軀被它劃中，怕是和刀傷劍傷沒有兩樣，好在這張布匹前進緩慢，要想躲開似乎不是難事。”
后退幾步看清來勢，見粗布約在半身之高，只消蹲下便能躲過，換作平輩對抗，這般姿勢難免狼狽，但晉無咎比九僧小了足足三輩，無需考慮這些，只這腦中一轉(zhuǎn)，鑒信第二塊粗布在左手食指之間豎轉(zhuǎn)數(shù)圈，又如鋸齒轉(zhuǎn)輪般飛將過來。
兩塊布匹一橫一豎，豎布后發(fā)而先至，且來勢低沉，晉無咎若蹲下躲避橫布，則豎布恰好割向他的額間，晉無咎見鑒信雙手食指齊齊抖動，兩塊布匹又已舞成傘狀，左手布匹斜向左上，右手布匹斜向右上，他這時武功修為已相當不低，立時反應(yīng)過來，心道：
“鑒信大師以橫布為餌引我下蹲，再以豎布逼我左右，但無論我躲向左下還是右下，余下二布必定攻向下方?！?p> 只聽鑒信道：“小心了?！?p> 雙手一甩，雙布以離弦箭勢飛殺而至。
晉無咎雙手拉動“鴻鵠之翼”繩圈，整個人凌空飛起，果見四匹布自腳下飛過，并非他瞬間反應(yīng)極快，而是動身前料敵機先，躲開四布后正自欣喜，卻見豎布飛到墻邊后折而向上，直朝面門削來。
半空中翻轉(zhuǎn)身軀，由豎轉(zhuǎn)橫，面胸朝地，略低于豎布來向，忽而想起背負“鴻鵠之翼”，怕被豎布割中，趕緊再次拉動繩圈，整個人向上飛出尺許，豎布貼胸口面門而過，雖未受傷，卻被凌厲勁風(fēng)帶得熱辣疼痛，尚不及慶幸，左右兩塊布匹又已斜轉(zhuǎn)而上，不偏不倚飛向雙耳。
晉無咎躲避不及，猛吸一氣，懸空而立，雙掌劃圓，盤旋不止，交替連拍，正是一招“密云不雨”，但他久斗之下，雙掌威勢大減，兩塊布匹只稍稍受阻，依舊攜帶刷刷風(fēng)聲逼近，連忙雙掌交叉，合而開掌，再出一招“時乘六龍”，仍難制止，惟有以肉掌相迎。
隨掌心劇痛，知已皮開見血，強行一抓，兩塊布匹連受“降龍十八掌”中兩掌，去勢消解十之八九，再被用力一握，終于停在手中。
晉無咎死里逃生，身形下墜時剛巧踩中第一塊橫布，須知四塊布匹看似一塊快似一塊，實則布匹越慢，越需高速旋轉(zhuǎn)以維持平衡，晉無咎足底一觸橫布，竟如踩上堅硬轉(zhuǎn)盤，和身彈出，撞上左側(cè)墻面，繼之重重摔倒在地，鑒信自知出手太重，驚道：“少俠！”
晉無咎勉力撐起上身，兩條小臂不住顫抖，但覺喉頭一甜，吐出一口鮮血，強自笑道：“嘿嘿，我接過了。”
一時不能站起，于原地盤膝打坐，“足厥陰肝經(jīng)”、“足少陰腎經(jīng)”、“手少陽三焦經(jīng)”、“手太陽小腸經(jīng)”、“足陽明胃經(jīng)”、“足太陰脾經(jīng)”、“手少陰心經(jīng)”真氣泉涌。
他自逆練十二經(jīng)脈，穴位一牽而動，極少有七條經(jīng)脈同時運行，心知受傷劇重，不敢逞強，趕緊運力療傷。
莫玄炎淚珠奪眶而出，分灑兩行，心焦如焚，知他絕然不肯放棄，九僧坐禪十年，心平如鏡，各自閉目誦經(jīng)，無論晉無咎運功一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一天還是兩天，一年還是兩年，他們總不會出聲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