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倘來之物③
晉無咎身為丐幫中人，卻身負(fù)少林絕學(xué)“易筋經(jīng)”，終于明白兩年前第一次來到少室山下，十八棍僧先是凝神對敵齊高，卻在一招“或躍在淵”后大現(xiàn)驚色，繼而調(diào)轉(zhuǎn)目標(biāo)，自是因為看出少林獨門“易筋經(jīng)”內(nèi)功，十八棍僧為了“易筋經(jīng)”，不惜遠(yuǎn)離少林千里追捕。
此后登州沿岸船家無數(shù)，齊高偏生選中歸家兄弟，如今看來，竟極有可能是齊高擔(dān)心莫玄炎大限將近，苦于一身陰寒內(nèi)力，空有無上心法而不得親為，萬般無奈之下，想到假自己之手救她一命，至于歸氏兄弟何以又稱是奉沈碧辰之命，一時卻還思之不透。
此事兩年后方才捋清，回頭望去恍如隔世，晉無咎深深一拜，額頭點地。
過得良久，崇印身旁居中老僧道：“少俠請起。”
晉無咎依言，他隨莫玄炎練習(xí)盤龍“兩儀”，已能自然跪坐，沒有轉(zhuǎn)回盤腿，起身后見這老僧目口凹陷，鼻子微塌，雙耳斗大，太陽穴暴凸，此外十指極粗，指甲如栗子高高鼓起，看來練的是指上功夫，卻不知是“崇”字輩剩下三僧中的哪一位。
老僧道：“少俠這一拜，可是誠心懺悔？”
晉無咎道：“請恕晚輩無禮，晚輩不知前因后果，并不認(rèn)為有錯。”
老僧道：“既不認(rèn)為有錯，何以跪拜？”
晉無咎道：
“我誤修少林絕學(xué)已成事實，當(dāng)日佛門十五派浩浩蕩蕩前往西安府趙宅，對丐幫對小哥哥小姐姐咄咄相逼，此后十八位棍僧前輩又不辭辛苦，自登封一直追到登州府，無不緣于這‘易筋經(jīng)’，足見佛門中人對這門絕學(xué)何等重視，今日晚輩不明前因后果，主動送上門來，想必已是插翅難飛，但晚輩以此救得玄炎，縱使被少林嚴(yán)懲，也沒甚么可遺憾的。”
老僧道：“老衲‘戒律院’首座崇法，少俠非我少林弟子，卻偷學(xué)我少林無上心法，若老衲要將少俠終生囚禁少林，少俠以為如何？”
晉莫相視大驚，遲遲說不出話，四僧亦不開口，靜看二人如何作答。
晉無咎呆過許久，將背上“鴻鵠之翼”取下，顫抖雙手交到莫玄炎面前，道：“玄炎，天意如此……”
莫玄炎怒道：“你當(dāng)我莫玄炎是甚么人了？我既許你終身，便會生死不負(fù)，枉我莫家世代信佛，我多年來常以經(jīng)文修心養(yǎng)性，卻遇到這么一群蠻不講理的惡和尚，張口閉口仁義道德，少林枉為武林泰山北斗，簡直沽名釣譽?！?p> 晉無咎凄然一笑，道：“我自知他們恃強凌弱，可我們確實打不過他們，只能任憑擺布，又有甚么法子？”
莫玄炎道：“便是做不了你妻子，我也不會與你分開?！?p> 直起身子對崇法道：“惡和尚，要不就將我們關(guān)在一起，你若想要拆散我們，大不了一死而已，你們二選一罷?！?p> 崇法聽她惡語相向，也不生氣，笑道：“阿彌陀佛！姑娘脾氣忒也大了，還請坐下說話?！?p> 莫玄炎見晉無咎點頭，重又跪坐蒲團(tuán)，忿忿道：“我房里三層經(jīng)書，平日才沒有這么大的脾氣，要有也是教你們這班惡和尚逼的。”
崇法笑而不語，最右側(cè)那老僧開口道：“阿彌陀佛！老衲崇報，為‘羅漢堂’首座?！?p> 崇報雙目無神半開半閉，面孔干癟，鼻上盡是斑痕，嘴唇暗紅，下巴上胡須稀稀拉拉，枯柴般的雙手滿是青筋，指尖如鷹勾一般蒼勁，單看長相，似比“樞械塔”頂層“鑒”字輩九僧更老一些，但十指中蘊藏的力道，與年紀(jì)大不相稱。
晉無咎道：“崇報大師?！?p> 他對四僧大失所望，深感見面不如聞名，胸襟比卓凌寒相差不知多少，這一聲“崇報大師”，叫得多少有些懶散，他終是丐幫弟子，怕卓夏受到牽連，不敢失了禮數(shù)。
崇報道：“老衲有一事相詢?！?p> 晉無咎道：“崇報大師自是想問我這‘易筋經(jīng)’向何人所學(xué)？請恕晚輩不能相告?！?p> 崇報道：“這是為何？”
晉無咎道：“玄炎上一次夜闖‘樞械塔’，被少林僧人打傷，有人無法親自修練，這才將‘易筋經(jīng)’傳我，正是為了讓我救治玄炎，我既知那人好意，又怎能說出他的名字？”
莫玄炎忍不住道：“你是說……”
晉無咎道：“玄炎，不能說?！?p> 伸右手握住她的左手，先前二人怕會褻瀆佛門，相互間敬而遠(yuǎn)之，眼看分別在即，再顧不得這些。
四僧面面相覷各有疑色，晉無咎道：“晚輩身上的‘易筋經(jīng)’，只怕小哥哥小姐姐到現(xiàn)在還不知情，只要少林不要為難小哥哥小姐姐，怎么對我我都認(rèn)了?！?p> 說完又補上一句道：“對了，小哥哥小姐姐便是卓幫主卓夫人?！?p> 崇印道：“阿彌陀佛！姑娘，你上一次闖塔失敗，老衲曾命俗家弟子送你下山，卻怎會被少林弟子打傷？”
莫玄炎沒好氣道：“我怎會知道？少林和尚都聽你的，又不聽我的。”
崇印道：“何人所傷？”
莫玄炎又道：“月黑風(fēng)高，我哪看得清楚？若非我被少林指法重創(chuàng)，以‘祝融’對爹爹之要緊，我這一次怎會隔了兩年才來？”
崇印道：“崇法師弟?！?p> 崇法道：“方丈師兄?！?p> 崇印道：“明日一早，徹查此事，務(wù)必給姑娘一個交代?！?p> 崇法道：“是?！?p> 莫玄炎見二僧這幾句話說得正氣凜然，心意稍平，嘴上卻不肯服軟，道：“少林動輒將人終生囚禁，相比之下，暗中傷人還不算壞?！?p> 崇印微微一笑，轉(zhuǎn)頭對身旁余下一僧道：“崇化師弟，你怎么看？”
崇化臉上皺紋極深，橫七豎八，鼻孔朝天大如牛眼，脖頭等寬，聽崇印問及，單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老衲‘達(dá)摩院’首座崇化?！?p> 晉無咎淺淺弓身，淡淡道：“崇化大師?！?p> 莫玄炎素知“達(dá)摩院”門檻極高，非精英弟子而不可入，這崇化身為首座，看來倒像是一身橫練功夫。
四僧一一站起，晉莫雖生厭惡，畢竟身為晚輩，隨之?dāng)y手并立。
崇化道：“少俠請隨我來。”
晉無咎不解，與莫玄炎對視一眼，松開握住她的右手，拾步來到左側(cè)達(dá)摩銅像前。
崇化道：“少俠，你且跪下，向達(dá)摩祖師磕頭?！?p> 晉無咎奇道：“為甚么？我是丐幫弟子，又和玄炎有了婚約，縱使四位大師強留，我也沒有加入少林的打算?！?p> 崇化道：“少俠且先跪拜磕頭，稍后我們自會向你解釋?！?p> 晉無咎道：“崇化大師見諒，小哥哥曾教導(dǎo)我，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小哥哥已將‘降龍十八掌’傾囊相授，只因統(tǒng)領(lǐng)正道同盟事務(wù)繁忙，未曾得空收我為徒，平日里見我磕頭總要生氣，我雖武功低微，卻也不能無緣無故下跪?！?p> 崇印笑道：“阿彌陀佛！師弟，此事原是你的不對?！?p> 崇化道：“是，方丈師兄?！?p> 轉(zhuǎn)向晉無咎，道：“佛祖大意，謂登正果者，其初基有二，一曰清虛，一曰脫換，能清虛則無障，能脫換則無礙，無礙無障，始可入定出定矣，知乎此，則進(jìn)道有其基矣，所云清虛者，洗髓是也，脫換者，易筋是也?！?p> 晉無咎先是云里霧里，忽而想明，道：“崇化大師是說，‘易筋經(jīng)’是達(dá)摩祖師所創(chuàng)？”
崇化道：“少俠可愿跪拜？”
晉無咎連連點頭，道：“晚輩愿意。”
跪在蒲團(tuán)上，恭恭敬敬磕下三個響頭。
崇化道：“看來少俠愿拜‘易筋經(jīng)’而不愿拜少林?！?p> 晉無咎道：“晚輩并無對少林不敬之意，達(dá)摩祖師創(chuàng)下‘易筋經(jīng)’絕學(xué)，使得玄炎內(nèi)傷得以治愈，晚輩實在，實在好生感激?！?p> 說到激動處，又再磕了三下。
莫玄炎見他情真意切，芳心又喜又憂。
崇化笑道：“夠了，夠了，少俠請起?！?p> 晉無咎走到莫玄炎面前，重又拉住她手，心道：“若是當(dāng)真關(guān)在一起，也沒甚么打緊，況且來日方長，我們盡可找機會溜走，只要能逃出少林，我們便回魔界廝守一輩子，再也不出來了。”
崇印道：“二位請坐。”
莫玄炎心道：“這惡和尚既不囚禁也不放行，卻陰陽怪氣讓我們一會兒站一會兒坐，也不知心里打的甚么盤算。”
見晉無咎神色淡然，陪他一同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