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倘來之物⑥

　　晉無咎聽她哭得真切，忍不住傷感，想要出聲安慰，卻連再吐一字都已難能，勉力伸手將她摟住，隨即氣血翻涌，天旋地轉(zhuǎn)，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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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覺睡了許久，朦朧中陷身萬頃火海，東南西北不辨，惟有擇其一邊徑直而行，眼望天上地下一色赤焰，告訴自己不能左右，不能回頭，拼盡全力方有一線生機(jī)。

　　身處熱霧籠罩，每一吸一呼無不費(fèi)勁，少時(shí)已汗流浹背，說也奇怪，再怎樣氣喘吁吁，總留有最后一股氣力，支撐自己漸行漸遠(yuǎn)……

　　不知度過十日百日，不知走出千里萬里，火焰漸漸低落，仿佛置身一片紅色沙漠，頭頂烈日炎炎，汗水仍將衣襟浸透，卻不如之前那般窒息。

　　多日來不分白晝黑夜，只顧埋首直行，早將一切放空，不思生前，不想死后，腦海中只一個(gè)念頭，便是步步有進(jìn)無退，直至穿越這片一望無際的沙漠……

　　又難言穿行多久多遠(yuǎn)，沙漠出現(xiàn)盡頭，黃沙綠草涇渭分明，踏過貫通視野一條割線，松柏茵茵，鳥叫蟲鳴，所有不適一掃而空，回看走來一路，沙漠竟不翼而飛，對此不以為意，想要投身這片密林，雙目漸漸變得模糊，下意識揉揉雙眼，只一面白色的天花板。

　　晉無咎如是想起甚么，叫道：“玄炎，玄炎?！?p>　　他臥病已久，全身沒有絲毫力氣，意識依稀恢復(fù)，頭卻難能一動，雙手在半空中虛抓兩下，旋即“啪”的一聲落回床上。

　　一個(gè)熟悉的聲音道：“我在?！?p>　　晉無咎心下一寬，雙手已被握住，眼前出現(xiàn)一張絕艷臉蛋，正是莫玄炎。

　　莫玄炎道：“你終于醒了?！?p>　　晉無咎扭轉(zhuǎn)脖子，好歹恢復(fù)一絲氣力，想起當(dāng)日被一掌打傷，回客棧后昏暈至今，道：“玄炎，能第一眼看見你，我便放心了，先扶我坐起來?！?p>　　晉無咎背倚軟枕靠在床頭，看清身處一間寬敞陋室，靠墻一桌一椅，外側(cè)一個(gè)柜子，此外兩張床鋪平行放置，心念一動，道：“我們這是在哪兒？”

　　莫玄炎道：“自是在西安府，你中了碧辰的‘瑯環(huán)碧玉掌’，若非卓幫主耗費(fèi)內(nèi)力救你，此刻我們便在陰間相會了?！?p>　　晉無咎驚道：“我，我們在趙宅了？我要去拜見小哥哥小姐姐?！?p>　　莫玄炎按住他的身子，道：“你先躺下?！?p>　　晉無咎道：“小哥哥小姐姐沒事罷？”

　　莫玄炎道：“卓幫主卓夫人要是有事，你還能醒來與我說話？乖乖躺下，我慢慢對你說。”

　　晉無咎心下稍安，又再想起一事，道：“你說甚么陰間相會？你也受傷了？”

　　莫玄炎道：“我說過，我既許你終身，便會死生相隨。”

　　晉無咎一陣感動，道：“我倒不想你陪我去死，要是我當(dāng)真醒不過來，還是希望你能嫁個(gè)好人，一輩子快快樂樂?！?p>　　莫玄炎白他一眼，道：“你倒大方?！?p>　　晉無咎道：“我只說如果，既然活轉(zhuǎn)過來，那我自己要娶你的?！?p>　　感覺手上勁力稍復(fù)，反將莫玄炎雙手握住拉近，在兩只手背上各吻一下，又道：“我睡了多久了？”

　　莫玄炎道：“今日是第三十三日?！?p>　　晉無咎大吃一驚，道：“三，三十三日？”

　　莫玄炎道：“那日你昏迷過去，我怕你支持不住，立時(shí)帶你離開客棧，我背著你沒法高飛，怕碧辰還守在少室山下，他沈家有浮空之術(shù)，萬一半空被他擒獲，則你必死無疑，這才直接來西安府找卓幫主卓夫人?！?p>　　晉無咎回想起冰川鎮(zhèn)外與西安城中兩度相遇，沈碧辰皆曾悄無聲息懸于頭頂，想來便是莫玄炎所言“浮空之術(shù)”，點(diǎn)一點(diǎn)頭，道：“登封距離西安府千里之遙，你一路上沒有歇息么？”

　　莫玄炎道：“你老命都快保不住了，我還哪有心思歇息？飛到西安府時(shí)天已亮了，也不知趙宅在哪兒，幸好丐幫弟子眾多，其中有兩個(gè)人認(rèn)得你，將我們帶來卓府，告知卓幫主卓夫人早在一年前便已離開趙宅，自己在此買了宅院?！?p>　　晉無咎想說原來自己是在卓府，忽又想到一件重要之事，道：“你‘空心楊柳’帶來了沒？”

　　莫玄炎道：“怎么？現(xiàn)下離開魔界，怕我沒有這顆‘空心楊柳’，走在外頭給你丟臉？”

　　晉無咎道：“你想哪里去了？我原本舍不得你辛苦自己，看你這般在意，我知道它對你的要緊，才會有此一問，至于外人……”

　　略帶不屑的一笑，續(xù)道：“我從前只道佛門弟子見解非凡，自從兩年前趙宅遇見佛門十五派，便知這世上多得是淺陋之輩，像小哥哥小姐姐和少林高僧這樣明達(dá)的，天底下又能找到幾個(gè)？那些個(gè)凡夫俗子的話，我還能放在心上不成？”

　　莫玄炎在魔界中曾教過他，“明”指“三明”，“達(dá)”指“三達(dá)”，在阿羅漢叫作“三明”，在佛叫作“三達(dá)”，見他信手拈來已能活用，暗暗歡喜，嘴角輕輕一揚(yáng)，道：“‘空心楊柳’、藍(lán)紅雙劍、白青雙翼都在柜子里，不勞你費(fèi)心?！?p>　　“帝嚳劍”寶石泛藍(lán)，“簡狄劍”寶石泛紅，莫玄炎分以藍(lán)紅謂之，晉無咎自然懂得，想她盈盈嬌軀，竟背負(fù)自己，又?jǐn)y帶如此沉重包袱直飛千里，道：“真是辛苦你了。”

　　莫玄炎道：“你我相識以來，你已為我四次負(fù)傷，我這點(diǎn)辛苦算得了甚么？”

　　晉無咎道：“有四次這么多么？”

　　想想療傷兩次，少室山上下各一次，道：“好像確實(shí)，但我和你早已不分彼此，你覺得我受傷是為你，我倒覺得更多是為自己?！?p>　　莫玄炎似笑非笑，心下極為甜蜜，幽幽道：“從前你說敬我愛我，我雖沒有不信，但偶爾也會覺得你是油嘴滑舌哄我開心，只想騙得我趕緊過門，這一個(gè)月親見卓幫主卓夫人，方知你為何會懂得許多男女間的相處之道，看來說教千遍萬遍，終不如耳濡目染來得有效?！?p>　　晉無咎聽她提及卓夏，道：“我哪會騙你？我說過，我定要讓你和小姐姐一樣快樂，對了，說了這么多，你為甚么不讓我去找小哥哥小姐姐？”

　　正說到這里，外面忽有丐幫弟子道：“幫主夫人?！?p>　　莫玄炎趕緊走上前去開門，門口傳來夏語冰的聲音道：“玄炎妹妹，我可以進(jìn)來么？”

　　莫玄炎拉住她手，道：“姐姐快請進(jìn)?！?p>　　夏語冰一身白衫飄然入室，已是兩歲孩子的母親，反而更加美得不可方物，晉無咎與她暌別兩年，此刻重見心情激動，道：“小姐姐?！?p>　　想要起身，夏語冰道：“躺著別動。”

　　晉無咎全身酸軟，一口氣一松，整個(gè)人又癱在枕上，道：“小哥哥呢？怎么沒和小姐姐一起來？”

　　莫玄炎將靠椅搬出，放在夏語冰身后，自己則坐上空床床沿，晉無咎見二女相處融洽，甚是欣慰。

　　夏語冰道：“你可算醒了，你小哥哥事務(wù)繁忙，這些日子脫不開身，你安心把身子養(yǎng)好，然后自己去見他罷?！?p>　　晉無咎道：“事務(wù)繁忙……我在魔界兩年，對外間的事一概不知，盤龍教眾又惹事了么？”

　　扭頭看莫玄炎，見她并不生氣，稍稍放心。

　　夏語冰道：“盤龍教眾這兩年為惡不多，只不過正道同盟也攻不進(jìn)去，雙方相持不下，只要他們不胡亂殺人，我們的目的也算是達(dá)到了?！?p>　　又轉(zhuǎn)向莫玄炎，笑吟吟道：“玄炎妹妹，丐幫向來對事不對人，便是貴教中人，只要不行違背江湖道義之事，便不是我丐幫乃至正道同盟的敵人，你與無咎兩情相悅，他日終成眷屬，我正道同盟也愿一力操辦?！?p>　　晉無咎見她說得坦誠，想要起身道謝，一個(gè)激動，胸口又再疼痛，莫玄炎趕緊上前輕撫，道：“好些了沒？”

　　晉無咎點(diǎn)點(diǎn)頭，道：“看來你和小姐姐已經(jīng)熟識，不用我介紹了。”

　　莫玄炎又回坐原處，道：“我正想詢問姐姐，我只說過我叫玄炎，從未自吐身份，也沒說過關(guān)于無咎與我任何事情，姐姐如何看出我是盤龍教眾，又得知我們兩情相悅？”

　　夏語冰嫣然一笑，道：“這有何難？我非但知道這些，還知道玄炎妹妹在盤龍峽谷位居北側(cè)上峰，是‘剝’劍‘祝融’的女兒、‘句芒’的主人莫玄炎，那日前來卓府，你隨身攜帶三柄長劍，其中兩柄成對，剩下一柄便是‘句芒’。”

　　晉無咎道：“小姐姐果然聰明絕頂，我寫第一封信時(shí)，就知道小姐姐定能從‘莫姑娘’三字中推知一切?！?p>　　莫玄炎道：“原來如此，你寫那封信時(shí)我就在你身旁，全沒意識到你在暗示姐姐。”

　　晉無咎道：“那時(shí)我們還沒訂下終身，畢竟丐幫盤龍是敵非友，我不能甚么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