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如墮煙海⑧
夏語冰輕聲一笑,微覺釋然,道:“我從穆莊帶走《易筋經(jīng)》,穆家總是知道了的,穆家一旦知道,姚家便能知道,姚家一旦知道,盤龍其余五家便不知道,照我先前瞎猜,姚家在佛門中的盟友便有可能知道?!?p> 卓凌寒道:“所以你是在推測,齊高是里頭哪家的人?”
夏語冰道:“齊高代表丐幫開罪佛門,第一感似是盤龍教眾,但以姚家下峰地位,難有齊高這等高手,可若他是正道中人,這樣做目的何在?是想借助佛門打壓丐幫,還是想借助丐幫打壓佛門?只怕都不像?!?p> 卓凌寒道:“確實(shí)難以自圓其說?!?p> 夏語冰道:“所以其中必有我遺漏之處?!?p> 又低眉沉吟道:
“而且少林僧人以這么重的手法打傷玄炎妹妹,究竟目的何在?依照我們聽得的訊息,那二人目標(biāo)顯然是她,卻在打成重傷后立即便走,并未痛下殺手,以齊高武功,僅能勉強(qiáng)對付其中一人,若最后二人齊上,齊高勢難抵?jǐn)常麄兺瑯記]有……或許是想留下玄炎妹妹一條性命,讓‘剝’劍‘祝融’損耗內(nèi)力救治,好便于他們另有圖謀,然則指法太過了得,非少林‘易筋經(jīng)’不能救治,這一點(diǎn),想必那人出手之時,自己也始料未及……”
卓凌寒見她說著說著,又一次由笑轉(zhuǎn)憂,將她雙掌掌心分貼自己雙頰,道:“好了,你已操勞夠多,回想你見無咎醒來后回到房間,對我說了多少你的推測,樁樁件件無一證實(shí),卻又教你殫精竭慮,我這便陪你四處走走,天大的事都放到明日再說?!?p> 夏語冰知他疼惜自己,好在已將連日所想和盤托出,笑道:“是,謹(jǐn)遵幫主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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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無咎端坐多時,筋骨又復(fù)酸麻,氣神疲憊,想要勉力站起,屁股才離開石凳一寸有余,立時腿軟坐倒,在莫玄炎攙扶下回到榻上,不肯合眼入睡,拿了兩張軟枕墊于背后。
莫玄炎道:“你餓么?”
晉無咎笑道:“你已喂我喝過四大碗粥,我再吃得下,和豬還有甚么分別?”
莫玄炎道:“你身子尚且虛弱,本該多吃多睡,康復(fù)才會快些?!?p> 晉無咎道:“不睡了,再睡夜里怕要失眠?!?p> 看看旁邊床鋪,又道:“這一個多月,你便睡這張床么?”
莫玄炎道:“我寄人籬下,沒好意思麻煩他們?!?p> 晉無咎道:“看你和小哥哥小姐姐相處得這么好,我也放心不少,你都已叫小姐姐作‘姐姐’,何不也叫小哥哥作‘哥哥’?”
莫玄炎道:“不過一個稱呼而已,我與姐姐投緣,自然叫得更親,你若喜歡我叫‘哥哥’,我聽你的便是?!?p> 晉無咎想要將她握住,莫玄炎下意識回縮,見他雙臂放回原處,眼神中幾分不安幾分惆悵,心下不忍,將青蔥玉手送至他的掌心,沒好氣道:“一醒來就不規(guī)矩?!?p> 晉無咎微微一笑,道:“我在魔界時便有想過,要是每日里除了白天,晚上睡覺時也能一睜眼便看見你,那該多好,不過這些話羞于啟齒,想不到在小哥哥小姐姐家成了現(xiàn)實(shí)。”
莫玄炎道:“你休動這些歪心思,我雖與你同房,可休息時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敢踏上一步,當(dāng)心你老命不保?!?p> 晉無咎道:“我敬你愛你,只想時時能看見你,你卻扯到哪里去了?到底是誰動了歪心思?”
莫玄炎知他本無雜念,自覺理虧,岔開話題道:“你問了姐姐甚么?”
晉無咎心道:“我隱瞞莫伯伯之事,原已令玄炎十分不快,這件事我問心無愧,告訴她便是了。”
將詢問夏語冰的話說了一遍。
莫玄炎一聲鼻孔出氣,似笑非笑,晉無咎道:“小姐姐這么一說,我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以后定不再犯?!?p> 莫玄炎道:“往后日子還長,我自希望你能懂我,但你昏睡月余,醒來后還不忘因這事請教姐姐,總算有心了。”
晉無咎道:“那么這件事,當(dāng)是你原諒我了?!?p> 莫玄炎聽他話里有話,道:“你想說甚么?”
晉無咎道:“現(xiàn)下我們共處一室,房門緊閉,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你為甚么不喜歡齊大哥?”
莫玄炎聽他提及此事,想要抽回雙手,感覺他手心捏緊,不敢用力,由他繼續(xù)握著,道:“我甚么時候說過我不喜歡齊高?”
晉無咎道:“你確實(shí)沒有說過,可我實(shí)在不解?!?p> 莫玄炎道:“何事不解?說出來我替你解。”
晉無咎道:“你知道么玄炎,齊大哥在牟莊救我,在趙宅幫我,又教我事理傳我內(nèi)功,這些雖令我感激,卻不是我最感激之事?!?p> 莫玄炎一臉的不以為然,道:“我知道,你最感激他的,是他兩度將我?guī)щx唐桑榆的魔掌,又假借你手撿回我一條命,我是你未過門的妻子,你有這份感激之心,我半點(diǎn)沒覺得哪里不對?!?p> 晉無咎道:“我既能如此,你受了齊大哥這么大的恩惠,何以這般……”
莫玄炎聽他停住,接口道:“這般忘恩負(fù)義是不是?”
晉無咎搖頭道:“你錯了,你和小哥哥小姐姐素未謀面,小哥哥統(tǒng)領(lǐng)正道同盟,更是盤龍大敵,你能因?yàn)樗麄兙任乙幻瘮碁橛眩阋宰C明你知恩圖報,我相信你對齊大哥這般冷淡,是因?yàn)槟銈冎g有些我不知道的過節(jié),我只想問清此事,并沒有要責(zé)怪你的意思?!?p> 莫玄炎聽他說得認(rèn)真,心意稍平,道:“你想知道?”
晉無咎道:“當(dāng)然?!?p> 莫玄炎道:“恰好我也有想從你口中探得的事,你若想知道,便拿這個秘密來換?!?p> 晉無咎道:“這……”
莫玄炎見他語塞,雙手收回,起身道:“你休息罷,我出去走走?!?p> 晉無咎見她轉(zhuǎn)身走去,道:“玄炎?!?p> 莫玄炎站定,背對晉無咎道:“我沒生氣,對著你這個病人一個多月,心里悶得慌,想出去透透氣罷了?!?p> 晉無咎心想她在魔界獨(dú)居四年,又豈是怕悶之人?心存歉意,道:“玄炎,等你透過氣,回來也對我說說小哥哥問你甚么,這總可以罷?”
莫玄炎道:“好。”
步履輕盈,飄然而去。
剛走出房門,東院便傳來卓凌寒道:“這么快?”
莫玄炎聽他語氣驚詫,相識一月極少如此,輕聲來到石門后,只聽一名丐幫弟子道:“是的幫主,我們原道十五派掌門會如前幾次在終南山碰頭,沒想到這一次十五派掌門直奔西安府,預(yù)計戌亥時分便能先后投棧?!?p> 卓凌寒道:“四位長老現(xiàn)在何處?”
丐幫弟子道:“雷賀二位長老在咸陽,馮屈二位長老在漢中府,皆已得聞此事,正快馬加鞭趕來會合。”
丐幫中馮屈崔江四大長老武林共知,這段時間凈衣派崔百泉與江鼎軒留守城中,污衣派馮義孝與屈彪游走周邊各地,此外丐幫中還有傳功長老雷千葉與執(zhí)法長老賀鈞。
雷賀在幫中負(fù)責(zé)內(nèi)務(wù),少與武林各派來往,武功略高于馮屈崔江,名頭反不如后者響亮,牟莊大會因盟主事先內(nèi)定,二人并未前往,正道同盟中無一認(rèn)為欠妥。
卓凌寒道:“很好,你先下去罷?!?p> 丐幫弟子道:“是。”
待那弟子告退,卓凌寒道:“十五派來得這么快,可真是始料未及?!?p> 夏語冰道:“今晚抵達(dá)西安府,明日必登門卓府,我們要準(zhǔn)備迎客了?!?p> 卓凌寒道:“我元?dú)馕磸?fù),明日怕是不好應(yīng)付。”
夏語冰道:“怎樣?要不要我替你想一個萬全之策?”
卓凌寒見她神情泰然,道:“既來之則安之,我說了今天不許你再勞神費(fèi)思,只不過看你樣子,好似一切成竹在胸?!?p> 夏語冰道:“成竹在胸沒有的事,凌寒哥哥你全身虛脫,到今天區(qū)區(qū)五日,哪里恢復(fù)得過來?左右總是打不過的了,硬來不行,那也只能換一套說辭?!?p> 卓凌寒奇道:“甚么說辭?”
夏語冰神秘一笑,道:“明日你便知道,走罷,陪我去城里逛逛?!?p> 莫玄炎聽二人臨危不亂,心道:
“卓幫主為救無咎虛弱至斯,但話語間沒有絲毫抱怨,甚至連提都沒提一句,此等武功胸襟,難怪年紀(jì)輕輕便能統(tǒng)領(lǐng)天下第一大幫,再加上姐姐足智多謀,正道同盟中數(shù)以十萬計的江湖人士對一個二十四歲的盟主心悅誠服,絕非偶然,對了,無咎讓我改口,我暫時還沒習(xí)慣?!?p> 卓府十五間院落,便只自己這一間沒有丐幫弟子值守,莫玄炎衣衫露透,不便走得太遠(yuǎn),背倚廊柱,透過槐樹枝葉看天,繼續(xù)想道:
“碧辰被無咎出言譏刺,以他心性,必會盤算著向哥哥挑戰(zhàn),碧辰身為神界少界主,
深知我教武學(xué)起步遠(yuǎn)較尋常武學(xué)更快,以他今時高度,已達(dá)快慢交替之境,他若想勝哥哥,
挑戰(zhàn)之期便不會太遠(yuǎn),時間拖得越久,勝望越是渺茫,至于無咎……
“碧辰與哥哥誰勝誰負(fù)我不敢斷言,但無咎勝過二人之日不會太遠(yuǎn),那日碧辰痛下殺手,
除了嫉妒他得到我,多半也是料定他來日成就不可限量,想趁他羽翼未豐滿時斬草除根,
無咎進(jìn)速之快,令魔神二界的我與碧辰望而興嘆,他與師尊大人同姓,
又有師尊大人那等天賦,這個姓氏不算常見,二人即便不是血肉至親,也極可能大有關(guān)聯(lián),
但無咎對此似乎一無所知,師尊大人在十余年前忽然判若兩人,
無咎又有如此古怪離奇的兒時經(jīng)歷,這兩件事究竟有否關(guān)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