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昨日今朝⑧
六名女子聽見“須臾”二字,同時一怔,清心俗家名諱正是須臾,峨眉派上下無人不曉,清心腦海中稍加一轉(zhuǎn),已明白大概,看來幼時襁褓上的“須臾”二字,所指并非其人而是其劍。
看這姓任男子不過十六七歲,竟有可能從他口中探知身世,但眼下魏恭被一招致殘,這些問題實在不便詢問,又不愿直承不知劍名,只虎視眈眈瞪視四人,不作應(yīng)答。
姓沈那人似對“須臾劍”深感興趣,臉色陡變,道:“這‘須臾’是你任家所鑄?”
姓任那人點點頭。
姓沈那人轉(zhuǎn)向清心,道:“很好,師太,我們做一筆交易如何?”
清心見他神色泰然,視在場數(shù)十人若無物,道:“甚么交易?”
姓沈那人道:“你交出‘須臾’,我?guī)熜值莛埬銈兯腥瞬凰馈!?p> 清心大怒,一旁秦梟鶴搶道:“暗箭傷我?guī)煹?,還敢大言不慚,我要你的命!”
使出適才魏恭未能一擊到底的“轉(zhuǎn)輪指”,指向姓沈那人額間。
楚伯楠與秦梟鶴向來交好,早已結(jié)拜為異姓兄弟,見姓沈那人出劍之快生平僅見,怕義兄吃虧,使出家傳“普濟禪拳”來到身旁,道:“大哥,我來助你?!?p> 姓沈那人見二人急火攻心,步法凌亂,出招倍顯浮躁,穩(wěn)站原地不閃不避,“刷”的一劍出鞘,自右下至左上,秦梟鶴與楚伯楠閃避未及,一人破肚一人開膛,登時撲倒在地,劇痛之余,幾下翻滾后直接暈厥,傷口愈寸,眼見是不活的了。
門下弟子紛紛叫道:“師父!師父!”
隨即起身逼視,目光中幾欲冒火。
楚仲杉見他出劍陰毒,頃刻間二死一傷,且三人都是四派中的成名人物而非后輩弟子,自己面對其中任何一人皆無必勝把握,姓沈那人竟能兩劍三人,駭怒之余,大聲喝道:“圍住他們!”
眾弟子齊聲道:“是!”
里外各布一層,將三人團團圍在中心。
姓莫那紅衣男子始終沒有開口沒有出手,直到這時才緩步走入圈中,見楚仲杉與楚伯楠服飾相同,道:“這‘普濟禪拳’為普陀看家本領(lǐng),你倆誰是楚伯楠?誰是楚仲杉?”
楚仲杉道:“等到了陰曹地府,自然一切明了?!?p> 想到楚伯楠一招未能使全,竟被姓莫這人道破,握拳更緊三分,雖有人數(shù)十倍于之,卻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姓沈那人道:“師兄,要說劍術(shù),你比我只強不弱,怎么也學(xué)起任師弟婆婆媽媽?你在谷中可不是這樣。”
姓莫那人道:“我不想殺人。”
轉(zhuǎn)向楚仲杉,道:“這二人中了一劍,若能及時施救,他們還不致死,要是你們堅持糾纏,我身為師兄,勢難袖手旁觀。”
楚仲杉與清心、柴文卿,以及斷指坐地的魏恭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想到十六年前,倘若雙方尚未交手,則一切大有轉(zhuǎn)圜余地,但佛門這邊已有三人倒地,四派中不論長幼,均為武林中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豈可對四個黃口孺子低聲下氣?道:“廢話少說,上!”
數(shù)十人中,尚有清心、楚仲杉、柴文卿份屬長輩。
清心“須臾劍”與兩名女弟子三劍同出,一高二低,分指姓莫那人胸口雙脅。
楚仲杉凌空兩拳,拳風(fēng)剛勁,四名弟子二者在右二者在后,分別攻擊他右臂后心,料想他出劍回擊任何一側(cè),便會被另外兩側(cè)打中。
柴文卿見姓沈那人右手已被五拳封住,露出左側(cè)空門,與四名弟子分攻五路。
上路弟子一招“巔摩斗杓”,下路弟子一招“猶鋪錦然”,左路弟子一招“儼若懸鏡”,右路弟子一招“如陂似鏡”,中路柴文卿一招“翠靄浮空”,分別對應(yīng)五臺山之北臺葉斗、南臺錦繡、西臺掛月、東臺望海、中臺翠巖。
九華派身為東道,弟子人數(shù)尚且三十有余,卻因門中兩名長輩均已倒地,群龍無首之下,各出全力朝四人點去。
姓莫那人一個彎腰,左手提起任歸二人擲出圈外,道:“你倆趕緊逃命,別在這里礙手礙腳?!?p> 右手長劍已出,輕巧避開三劍,峨眉派三人再想出第二劍時,清心右手手腕手肘一陣劇痛,兩名女弟子更是雙手肘窩與雙腳腘窩于同一刻為利劍劃開,登時腿軟難以站直,創(chuàng)口四處流血無從制止。
竟是姓莫那人于電光火石間連出十劍,命中后更不停頓,一個側(cè)躍避開九華派弟子十余指齊發(fā),又于落地前上下左右連出四劍,將五臺門四名弟子掌心洞穿,四人慘叫聲中連連倒退,雖有先后之別,卻因出劍太快,瞧來便如同時受傷一般。
姓莫那人畢竟身在半空,難以隨心自控,肩骨、肋骨、膝蓋三處連中三指,后腰、左背連中二劍。
所幸移速迅捷,令對手目不暇接,并無任何一處經(jīng)脈傷損穴位受制,三處指傷片刻間已得緩解,兩處劍傷卻在不停淌血,尤其背部一劍創(chuàng)口不淺,再被深入數(shù)寸,傷及心臟,難免一命嗚呼。
他劍法早已練至隨心所欲,酣斗間手上動作遠勝腦中所想,自己都未弄清發(fā)生甚么,劍尖到處,已將傷及自身的五人一一戳倒,另有三人慌亂間主動奉上人頭,稀里糊涂丟了性命。
另一邊姓沈那人長劍右斬,從兩名普陀門弟子喉結(jié)處直透而過,兩名弟子后仰倒下,鮮血如噴泉灑射一丈有余,平躺后全身抽搐幾下,終于死去,旁觀者見二人死狀恐怖,盡皆駭然。
姓沈那人前有阻截后有追兵,九華派弟子瞅準(zhǔn)時機封堵左右,一指接著一指,有如萬箭齊發(fā),姓沈那人微微一笑,猛然向后,稍稍卸去身前楚仲杉的雙拳,隨“砰砰”兩聲,背脊中央結(jié)結(jié)實實撞上兩名普陀門弟子四只拳頭。
楚仲杉心下一喜,這次隨行而來十名弟子,無一不是普陀門中出類拔萃的角色,功力雖不能與楚氏兄弟相提并論,但四拳正中,便是當(dāng)世頂尖高手,亦必身受重傷,哪知雙方一經(jīng)觸碰,兩名弟子被震出六尺開外,一路噴血向天,尚未著地已然斃命,竟先于中劍弟子而亡。
姓沈那人左手成掌,聚力一發(fā),與柴文卿兩掌相對,后者但覺一股陽熱之力如排山倒海,喉頭一甜當(dāng)即不省人事,姓沈那人反應(yīng)慢得半分,右肩窩硬挨楚仲杉一拳,長劍一個橫斬。
楚仲杉躲避不及,身子被攔腰斬作兩截,劍風(fēng)余勢未消,又帶倒六名弟子,隨左側(cè)上臂、右側(cè)小腿生疼,與姓莫那人一般,閃避不及連中數(shù)指。
趁著短暫停歇,姓沈那人伸指數(shù)數(shù)地面,道:“師兄十九人,我十七人,看來師兄還是技高一籌。”
姓莫那人道:“我這十九人傷多亡少,你那十七人卻無一幸免于難,論及殺人本領(lǐng),我比你可差得遠。”
姓沈那人聽出師兄不滿,不以為意,道:“師兄又取笑我,誰不知道劍下留情,比取人首級難得太多。”
二人舉手之間,地上已橫七豎八躺滿了人,且六位長輩既倒,余下弟子不成氣候,無一落荒而逃,紅著眼向莫沈身上招呼,二人受傷不輕,應(yīng)付這十人卻綽綽有余,任歸二人待所有人倒下,上前各扶一個,替他們包扎止血,原來并未聽從吩咐先行離去。
姓莫那人見地上尚有不少人痛苦呻吟,道:“這些烏合之眾,便饒了他們的狗命罷?!?p> 姓沈那人道:“這怎么行?只消留下一個活口,我教從此多事?!?p> 不由分說起身補劍。
清心待他走近跟前,忽道:“且慢。”
姓沈那人道:“現(xiàn)下開口求饒,為時晚矣?!?p> 清心轉(zhuǎn)向姓任那人,道:“小兄弟,我命在頃刻,你能否回答我一個問題?”
姓任那人道:“你說?!?p> 清心費勁握住“須臾劍”,道:“我曾和它同在襁褓之中,蒙恩師收留,方有今日,你告訴我,這‘須臾’究竟有何來歷?”
姓任那人欲言又止,看看兩個師兄,目光回到清心身上,輕嘆一氣,道:“師太手中利劍,須有百日嬰孩投入爐火殉葬,方能鑄煉完美,那個嬰孩定是在最后關(guān)頭被人救出,方使得這柄‘須臾’功虧一簣。”
清心道:“原來如此,小兄弟,多謝告知。”
將殘余內(nèi)力聚集右掌,一個抬手運勁,“須臾劍”向前飛出,在崖邊巖石上撞擊幾下,墜入萬丈深淵。
姓沈那人急怒攻心,一劍割下清心頭顱。
佛門四派師徒兩度重創(chuàng)于盤龍教,第一次遇上的是前后兩任教主鐘離越與晉太極,第二次遇上的是莫蒼維、沈墨淵、任翾飛、歸翊四人,其中任翾飛為任寰之父,歸翊則為歸銅柱、歸鐵樹之父。
再說莫沈任歸四人下山后,九華派弟子在南峰目睹血流成河,整理尸體時驚見秦梟鶴與楚伯楠竟未死去,原來沈墨淵右手陰劍附有寒冰真氣,雖劃開二人胸腹,但創(chuàng)口凍結(jié)不致失血過多,因而瞞過四雙眼睛,得以傷在最先,活到最后。
回到天臺禪寺,秦梟鶴與楚伯楠生出一個心思,吩咐九華派弟子分往三派告知死訊,卻隱瞞茍活一事,此后各選掌門繼任,二人雖為九華普陀最高輩分,卻不肯接掌二派,而是躲在暗中謀事。
佛門四派這一戰(zhàn)后精英盡損,實力大減,名望日衰,再不復(fù)當(dāng)年盛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