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廳堂大戰(zhàn)⑧
路天瞳側(cè)頭瞥一眼辛競，見他同為一臉蹙悚驚駭，心道：
“秦師伯疑心是我泄密，細(xì)想也在情理之中，但這姑娘絕非夸大其辭，秦師伯在‘十殿閻王指’中加入‘云羅天網(wǎng)陣’，我和師兄得他悉心指教，熟知其間各般變化，至今連第一層六指也接不下來，這姑娘卻能在二十七指中隨心所欲，如入無人之境，單以速度而論，實是遠(yuǎn)在秦師伯之上?！?p> 秦梟鶴與楚伯楠義結(jié)金蘭相交甚厚，前者曾于日常拆練時，向辛競及楚路師徒演示六指成陣，同時輔以六十四卦方位作圖詳解。
這一路陣法先以三指為引，將對手逼至邊角，出第一層六指時特意網(wǎng)開一面，留出一人身寬一條生路，對手若能沿“乾”、“蒙”、“小畜”、“豫”、“無妄”、“名夷”順序移步，則可保無虞。
但這生路同時也是請君入甕，對手若不施以反擊，第二層六指再出，又留一條通道，依次為“革”、“未濟(jì)”、“乾”、“比”、“頤”、“未濟(jì)”，與先前殘留六指勾織交連，通道已只一人身厚。
第三層六指只為圍追堵截，對手更須先后踏準(zhǔn)“履”、“觀”、“離”、“解”、“鼎”、“節(jié)”六位，雖側(cè)身依然可過，但這六指方位早由九華派歷經(jīng)數(shù)代精研，若非事先知曉或拼命搶攻，一旦身在“節(jié)”位，再也無所遁形。
九華門人恰在此時祭出最后一層六指，且為“十殿閻王指”中威力最強(qiáng)的“轉(zhuǎn)輪指”，對手勢必身陷絕境非死即傷。
秦梟鶴考較辛競與路天瞳兩個后生晚輩武功進(jìn)境時，曾多次用出這道“云羅天網(wǎng)陣”，第一條所謂生路中，“乾”、“蒙”二位相隔甚遠(yuǎn)，其余距離同樣不近，每一腳踏出不是輕了便是重了，整整十年下來，始終無法做到巔毫不差。
所幸秦梟鶴從不使出全力，六指過后，二人不過衣裳破裂，均知換作生死相博，身上早已千瘡百孔。
但眼下便在這座廳上，莫玄炎不過十八九歲，竟于看似密不透風(fēng)的陣間來去自如。
六十四卦方位圖中，“乾”與“蒙”、“乾”與“比”、“履”與“觀”路遠(yuǎn)迢迢，“革”與“未濟(jì)”、“離”與“解”、“解”與“鼎”又近在咫尺，加上其余各位不遠(yuǎn)不近卻又遠(yuǎn)近不一，任何一步不可行差踏錯。
莫玄炎初見此陣，第一層六位踏準(zhǔn)不說，后十二位通路狹窄，更須側(cè)身而過，她卻能不爽毫發(fā)，且一通步法輕描淡寫，一張俏臉清風(fēng)淡云，面對全廳驚羨目光，絲毫不覺得完成甚么了不得的大事。
秦梟鶴道：“好，老夫便換一路指法，看你還接不接得下來?！?p> 莫玄炎本想使劍搶攻，聽秦梟鶴說又有一路指法，持“句芒劍”橫于胸前，她于魔界每日奮發(fā)勤勉，單說劍招熟練，已不在其父莫蒼維之下，所欠者惟獨(dú)實戰(zhàn)機(jī)會。
前一晚與付圭切磋足有小半個時辰，雖以落敗告終，又未得參透那二十招奧妙所在，但回想起來，深覺對“鳳涅凰槃劍”領(lǐng)悟又更加深一層。
眼前這秦梟鶴雖不如付圭，卻也算得武林中一流高手，實力未必便在自己之下，得聞更有新奇招式，丐幫一邊忍不住為她擔(dān)心，對她而言正是求之不得，當(dāng)下端立不動，凝神留意秦梟鶴指上變幻。
秦梟鶴雙掌向外，五指攤開，拇指朝下，各轉(zhuǎn)半圈后，成雙掌向內(nèi)，拇指向上，只這短短一會，十指又已呈現(xiàn)道道白霧，每一道都如一條若隱若現(xiàn)的細(xì)蛇，扭轉(zhuǎn)纏繞于一根可以望穿的冰柱，緩緩盤旋飄渺而上，攀至頭頂尺許處自然消散，卓凌寒不無擔(dān)心道：
“秦梟鶴出言跋扈，果真有驚人藝業(yè)，這些年十五派幾次三番登門造訪，我只道他們中間再無高手，何曾想到這秦梟鶴竟能由內(nèi)而外，將一套指法練到這般爐火純青？想來那楚伯楠也不遑多讓，若非不巧遇上付兄弟，絕不至于那么快便認(rèn)輸。”
付圭道：“幫主此言差矣，這‘十殿閻王指’和‘多羅葉指’，講究‘似夢似塵，亦幻亦真’，氣煙可見，則恰恰證明內(nèi)力不夠精純。”
卓凌寒聽見“多羅葉指”四字，心下一凜，扭頭見夏語冰毫不吃驚，暗道：“看來這件事，仍然不在冰兒意料之外?！?p> 擔(dān)心引得丐幫弟子騷動，只淡淡然道：“付兄弟果然見多識廣，在下受教?！?p> 付圭忙道：“不敢。”
秦梟鶴雙手合十，閉目似在念經(jīng)，屈彪道：“這套甚么‘多羅葉指’，擺個架勢這么麻煩，要是碰見對手不講江湖道義，趁他嘴里念著嘰里呱啦突然發(fā)難，秦梟鶴又該咋辦？”
晉無咎聽到這里，微微皺眉，心道：“事實并非如屈長老所言……”
果然付圭笑道：“屈長老真是急性子，‘多羅葉指’這起手式看著是在專心聚力，實則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莫姑娘要是上前，秦梟鶴眼睛一睜，指哪打哪，威力非同小可。”
屈彪道：“那我們要不要提醒一下莫姑娘？”
卓凌寒道：“屈長老請放心，莫姑娘武功不在我之下，我能看得出來，她也定能看得出來?！?p> 眾人依稀仍有交頭接耳，但注意力無一不在中心二人身上，再過良晌，秦梟鶴雙眼睜開，道：“來了！”
左足足尖輕輕一點(diǎn)，已在莫玄炎左側(cè)，雙手五指忽的張開，旋繞一圈后捏握成拳，手勢如波羅花綻放，指態(tài)雖然優(yōu)美，在他這樣一個垂暮老者使來，多少有些不倫不類，但只從張開到收回短短一瞬，秦梟鶴已凌空點(diǎn)出十指，同時腳下不停，在莫玄炎身周繞行一圈。
后者腳下飄行迅如狡兔，廳中數(shù)百雙眼，能有暇接者依然屈指可數(shù)，跟隨秦梟鶴于圈中輕盈轉(zhuǎn)身，避開其中七指，又以“句芒劍”擋去三指。
秦梟鶴凌空出指，指氣通連指尖六脈，氣劍相碰，莫玄炎固然虎口手腕齊齊震痛，秦梟鶴十指連心，亦覺酸麻難當(dāng)，又驚又怒，道：“你！”
莫玄炎道：“又怎么了？”
秦梟鶴哼得一聲，猛然提一口氣，雙臂伸展，再度十指連發(fā)，比先前更快一倍，眾人見他戾氣大增，時而左指攻頭，右指襲腳，時而左指點(diǎn)腿，右指刺脅，時而左指堵右，右指封左，隨心所欲肆意揮灑，一收一放速變無倫。
圍觀眾人不論武功高低，個個心潮澎湃，大氣不喘一口，秦梟鶴全身冒煙，一邊傾盡全力雙臂帶動十指，一邊七孔冒火發(fā)出嘶吼咆哮，再看莫玄炎避格交替，甚至不見屈膝借力，嬌軀卻能隨心所至，秦梟鶴每每指力射出，白霧只輕輕一現(xiàn)，霎時間隱去無蹤。
眾人或坐或站離得稍遠(yuǎn)，只能看見不住虛指，但莫玄炎舉足跳開處立即地毯破裂布屑橫飛，舉劍橫攔時必有當(dāng)啷脆響不絕于耳，一團(tuán)紅光忽前忽后，好似烈焰焚燃無所不在，形如精靈影同鬼魅，細(xì)究其飄逸靈動，委實生平僅見。
楚伯楠、辛競、路天瞳三人對秦梟鶴指法知根知底，看到這副情形同時不寒而栗，楚伯楠更是心道：“‘多羅葉指’搭配‘云羅天網(wǎng)陣’，十指進(jìn)招密不透風(fēng)，除了以硬碰硬根本無解，可說已是秦大哥的看家本領(lǐng)，速度不及也就罷了，可為甚么……”
二人氣劍互碰，所使均為上層至陽內(nèi)力，“多羅葉指”固然霸道專橫，卻也極損真元，配合“云羅天網(wǎng)陣”，更易使發(fā)指之人精力透支，秦梟鶴咬牙堅持，百指過后勁道速度大打折扣，一百五十指后雙臂下垂氣喘吁吁，耷拉腦袋汗如雨下。
莫玄炎雖呼吸急促，暈增雙頰，胸脯如蓓蕾般起起伏伏，青蔥右腕亦已泛紅，站姿卻依舊玲瓏挺拔，雙唇微噘一臉桀驁，顯然猶有余力。
雙方至此高下已判，莫玄炎舉起“句芒劍”，指向秦梟鶴的額頭，一個聲音忽道：“姑娘手下留情。”
卻是路天瞳。
莫玄炎見面前秦梟鶴臉如死灰，一戰(zhàn)過后盡顯龍鐘之態(tài)，走到一旁拾起劍鞘，眾人見她雙膝緊貼，蹲立悠緩，無不透出恬靜典雅，嫵媚可人，實難想象眼前這個皓膚如玉，纖塵不染的亭亭少女，便是適才與秦梟鶴激戰(zhàn)一兩百招，只守不攻而令其俯首稱臣的對手。
秦梟鶴待氣息稍稍平復(fù)，道：“老夫指力可斷金碎石，你手中所握，絕非尋常寶劍?！?p> 語意中仍有忿恨不平，暗指莫玄炎本不該接下一百五十指之多。
莫玄炎道：“不錯?！?p> 秦梟鶴道：“以你年歲，更不可能有此功力，你是否得過某位高人畢生修為？”
眾人紛紛點(diǎn)頭稱是，均想舍此難以說通。
莫玄炎卻道：“你多心了，我的內(nèi)力全是修練而得?！?p> 秦梟鶴喝道：“你胡說！”
表情痛苦不堪，又喃喃道：“你胡說，你胡說……”
聲音漸輕。
眾人見秦梟鶴說話間臉型扭曲，眼神游離，只道莫玄炎隱瞞事實不肯承認(rèn)，卻不知秦梟鶴腦中閃現(xiàn)出二十九年前十王峰血戰(zhàn)，其時“剝復(fù)雙劍”殺人如麻，盡損四派數(shù)十高手，亦如莫玄炎一般年紀(jì)，心道：“難道盤龍武學(xué)，當(dāng)真如此了得，竟連……”
轉(zhuǎn)過這些心思，再回過神時，看莫玄炎轉(zhuǎn)身退去，香脊玉背不染微瑕，殺念忽起，上下牙關(guān)咬緊，將殘余勁力聚于雙手食指，箭步跨出，直指后心而去。
付圭大驚失色，叫道：“‘三入地獄’！丫頭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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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六十四卦方位圖
Word文檔上的表格無法復(fù)制到這里，敬請讀者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