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迷蒙中,晉無咎將莫玄炎扶起,見她滿臉憔悴,心下大是疼惜,想要運功替她療傷,卻被微笑阻止,這才想起大事未了,的確不該急于一時。
煙幕終于垂垂掀開,所有人一陣驚噫,但見遼闊“振音界”中,盤旋長逾十丈九條巨龍,龍身蜿蜒而上,龍頭更高過“三花盤龍”。
竟是“復歸龍螭”外殼碎裂,里層線絲陡然伸展至六倍長度,圓點間距隨之增大,引燃聲銀鈴清脆,隨龍身舞動,隨色調變換,呈現(xiàn)萬千威嚴,令觀者望而生畏,再看九條龍尾懸浮晉無咎身周,不與任一指尖相觸,徜徉空宇如注魂靈,更覺膽寒可怖。
晉無咎環(huán)視一周,驚見晉太極倒在血泊之中,左右各插一柄利劍,左側肩窩仍有鮮血汩汩涌出,大聲叫道:“老爺爺!”
上前替他封住穴道,止住肩窩流血,向他掌心連輸內力,卻似傾墨入江只散不聚,看他臉色慘白氣若游絲,眼見是不活的了,不由胸口大慟,手足無措道:“老爺爺!老爺爺!”
莫玄炎在他另一側蹲下,道:“前輩。”
想到蒙他多次指點,他言語間對自己極為鐘愛,又得知他便是十數(shù)年前指點過自己的前任教主,不自禁潸然淚下。
班陸離與卓凌寒乍見變故,一個叫道:“前輩!”
一個叫道:“太極公!”
晉太極滿臉歡喜,兩只手分別握住晉莫,道:“先讓……護法……放下……冰兒……”
晉無咎轉向十大護法,喝道:“還不快去!”
不見他如何發(fā)力,“復歸龍螭”已指向一切智為首十人,用意百分明顯,但教他們中間有人違抗,立時便是殺身之禍。
十大護法齊齊跪倒,道:“屬下謹遵教主號令?!?p> 眾人相顧震驚,盤龍教自創(chuàng)教百余年來,十大護法只為護教而生,從不聽命于教主,沈墨壤初登教主之位,十大護法可說全然不將放在眼里,孰料一戰(zhàn)過后,竟對晉無咎奉若神明,無一知曉是何緣故,只料想與他深不見底的武功脫不了關聯(lián)。
晉太極道:“凌寒……你……也去……”
卓凌寒見十大護法正沿“六道盤龍”而上,抬頭看一眼夏語冰,立時想要飛到她的身旁,又知此刻離開萬萬不妥,左右為難間,班陸離道:“你去帶冰兒下來,別讓前輩再費力氣?!?p> 卓凌寒道:“是,太極公,我去去就回,你撐著點?!?p> 晉太極目光回到晉無咎身上,道:“讓……他們……跪下……奉你……為……教主……”
晉無咎猛的抬頭,沖六界眾人吼道:“從今日起我是教主,全部給我跪下!”
“振音界”一片死寂,莫蒼維走到跟前,第一個跪倒,朗聲道:“屬下莫蒼維參見教主?!?p> 他這一跪,連同洛垂文在內所有紅衣弟子緊隨其后,莫玄炎雙膝著地,道:“玄炎參見教主?!?p> 晉無咎單手扶起她,道:“我當你是我的妻子,怎會要你下跪?”
歸氏父子武功低微,任氏父子全身是傷,雙方裝模作樣打得沒幾個回合,便被“盤龍玉柱”前千人激戰(zhàn)吸引注意,任翾飛與歸翊最先從命,二色弟子跟之臣服。
晉無咎見沈氏兄弟直直站立,只朝沈墨壤看得一眼,一條“螭”索甩出,將他青龍面具打落,露出一張同樣秀麗,卻帶有幾分蒼老的臉龐,晉無咎道:“你是跪,還是死?”
右手五指只輕輕一轉,四條“螭”索心領神會,來到前后左右不住吐信。
沈墨壤一張臉漲成豬肝紅,終于磕頭到地,道:“參,參見教主?!?p> 沈墨淵見大勢已去,繼之跪落,只片刻間,神仙妖三界無不屈膝。
晉太極拼盡全力,將晉莫兩只手掌放在一起,道:“你們……成……”
晉無咎見他臉部抽搐,顯是強忍劇痛,神情卻由衷欣慰,知道他的意思,哭道:“老爺爺你放心,無咎此生非玄炎不娶?!?p> 莫玄炎亦道:“前輩放心,玄炎此生非無咎不嫁?!?p> 沈碧痕親聞晉莫當所有人面許下終身,黯然垂首,想到沈碧辰已死,眼淚再如珍珠斷線落個不停,便連情場失意都不怎么難過。
班陸離始終站于左近,插口道:“你們兩個,要叫爺爺?!?p> 見二人回頭,道:“這位前輩本是無咎你的親爺爺?!?p> 晉無咎早已有過這般猜想,聽班陸離說起,仍是神色大變,轉向晉太極,道:“爺爺!是不是真的?爺爺!”
但晉太極彌留之際,哪能將事情始末娓娓道來?
班陸離道:“前輩放心,此事自有我和凌寒冰兒告知無咎。”
莫玄炎道:“爺爺,我會好好陪伴無咎?!?p> 晉太極笑道:“好……你們……過來……”
晉莫同時附耳上前,聽他氣息奄奄道:“小心……沈家……秘……”
一句話未能說完,終于兩手一沉,腦袋歪向一邊,再也沒有聲音氣息。
晉無咎道:“爺爺!”
這一聲已是撕心裂肺,哭得呼天搶地。
莫玄炎聲淚俱下,來到另一側將晉無咎抱住,道:“無咎,別這樣,你還有我?!?p> 夏語冰擺脫鐵鏈捆縛,在卓凌寒攙扶下來到底層,卻未能見晉太極最后一面,飲泣吞聲道:“太極公,夏家害你一生,你卻以德報怨善待冰兒,到頭來更因救冰兒而死,冰兒無以為報,請受冰兒一拜?!?p> 向晉太極尸身盈盈拜倒,念及蓬萊仙谷與他一處十余年,點點滴滴回旋腦海,終于鼻子一酸,眼淚灑了一地。
卓凌寒額間觸地,道:“太極公既教武功又教做人,凌寒一生受用,請受凌寒一拜?!?p> 扶起夏語冰,又含淚道:“難怪太極公最后會和冰兒你說出相同的話,又說能認識我們不虧反賺,原來要我回頭時,他已存了必死之心?!?p> 班陸離上前一步,道:
“前輩,我班陸離一條腿廢在盤龍峽谷,雖不想因我一人鬧得天下大亂,但要說我一點懷恨在心也沒有,那是假的,可是昨夜凌寒對我說起你們過往,我覺得你這個人了不起,只可惜我向來嘴硬,這句話沒能讓你親耳聽見,我能有幸得見盤龍絕學,和你并肩作戰(zhàn),我和盤龍過往恩怨從此一筆勾銷,以后每年今日,只要谷口弟子不攔著我,我一定帶上美酒,來你墳前和你痛飲三杯?!?p> 數(shù)千教眾無一敢于吭聲,只呆呆長跪,一個個誠惶誠恐,只怕晉無咎情緒失控,將晉太極慘死罪名安到自己頭上,十大護法替夏語冰松綁后,重回底層待命。
許久,晉無咎哭聲漸輕,緊抱晉太極的右手輕輕松開,雙眼到處,正是穿透左右雙脅兩柄長劍,面向六界教眾,森然道:“這兩柄劍,是誰刺的?”
眾人聽他開始問罪論處,心口怦怦而跳,沈墨壤與洛垂文更是肝膽俱裂,深悔適才沒將兩柄隨身佩劍抽回,到這時哪還瞞得過去?將頭深埋地底,全身直打哆嗦。
晉無咎低下頭,見晉太極左脅長劍透出赤焰光芒、紅藍斑點,劍身扭曲怪誕,粗看似龍似蛇,細看如鳥如鶴,劍柄上赫然寫有“畢方”二字。
莫玄炎留意他神色有異,拉住他的手臂,道:“無咎,不,你先冷靜一下。”
晉無咎用出離平靜的語氣道:“我知道這柄‘畢方’,是莫蒼維隨身佩劍?!?p> 左臂一甩,從莫玄炎掌中掙脫,道:“這兩柄劍,一柄是莫蒼維的,還有一柄是沈墨淵的,對不對?”
沈墨淵正想分辯,沈碧痕先一步站起,伸展雙臂攔在沈墨淵面前,道:“晉大哥,你殺了哥哥,奪回玄炎,可說已然泄了憤了,你是不是還要把我沈家趕盡殺絕才滿意?當真如此,你先殺了我便是?!?p> 莫玄炎走到面前,道:“無咎,你聽我說?!?p> 卻聽身后莫蒼維淡淡道:“不錯,是我殺的,教主想替師尊大人報仇,屬下甘愿領死?!?p> 莫玄炎驚道:“不可能的!爹爹,我知道不會是你,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晉太極早在“三花盤龍”以一敵四,便以神妙無比兩條軟鞭,在半空中將莫蒼維與洛垂文兩柄長劍對調,此后每招每式來得太快,二人始終未能得空換回。
晉無咎全力應付十大護法,對此一無所知,再往后沈碧辰突上“太初盤龍”,向夏語冰猛下殺手,二人早將拋諸腦后,直至晉無咎問罪方始想起。
此外晉太極最后被刺,莫玄炎正心無旁騖與晉無咎相依而倒,并未瞧見周遭情形,但以她對父親了解,料定不會是殺害晉太極之人,聽他說得釋然,更覺其中另有隱情,眼見晉無咎情緒激動,立時便要替晉太極報仇雪恨,這才連連追問,急欲讓莫蒼維親口澄清誤會。
夏語冰身在最高看得清楚,晉太極左脅“畢方劍”為洛垂文而非莫蒼維所刺,見后者心存師徒情分,晉太極死去,四人中真正傷心也只他一個人。
她的心思何等細膩?從個中反應來看,猜想莫蒼維多半是有把柄或有人質握于沈家手中,這才投鼠忌器,不得不參與圍攻,晉無咎若要殺他,非但錯殺無辜,更將親手斷送與莫玄炎的大好姻緣,想要出言阻止,驀然一陣寒氣涌上心頭,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卓凌寒察覺懷中嬌軀不住打顫,道:“冰兒你沒事罷?”
握住她一只手,與她掌心相對,感覺觸手冰涼,趕緊運功,將內力緩緩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