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無咎一怔,道:“釋懷甚么?提起這個我也正想問你,為何說我大方?”
莫玄炎道:“你死于亂箭,我自然成了別人的女人,不是么?”
晉無咎被她一句話回得渾然不是滋味,也不回頭看她,幽幽道:“闖谷前最后那一個月,我在小哥哥府上練功,得知你要嫁給沈碧辰,我還寬慰自己,反正此去有入無出,只要我和沈碧辰同歸于盡,從此有另一個人替我好好照顧你,那也是一樣的。”
頓過一頓,不見莫玄炎回應,又道:“可是大戰(zhàn)過后,我竟活了下來,要我親眼看你嫁給他人,你可知有多難?”
莫玄炎道:“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p> 晉無咎道:“如何不難?你倒說來聽聽?!?p> 莫玄炎道:“活著做不到,那便不要活著。”
見晉無咎轉頭看來,淡淡道:“姐姐內傷既已痊愈,我也該是時候登上‘青龍殿’,找教主了結此事?!?p> 晉無咎眉頭深鎖,與她相對注視良久,見她目光不避,全然不像說笑,心里一陣凄苦,故作輕松道:“好,反正卓府一月,我早已想得清楚,你受家學所害,倘若命不久長,則我隨你同去,絕不獨活片刻,既然后事不遂人愿,我便先入陰曹地府探路,再過十年你我重逢,我可帶你吃好玩好。”
莫玄炎被他一番話說得有些啞口,妙目連眨兩下,道:“爺爺都告訴你了?!?p> 又見他神色異樣,道:“怎么了?”
晉無咎道:“沒甚么。”
莫玄炎稍加思索,自己稱晉太極作“爺爺”,觸動他的心弦原也正常,故作不察,聽他又道:“是?!?p> 二人再各沉思許久,晉無咎起身道:“不早了,我送你回房。”
莫玄炎道:“‘句芒’既在,總會有人來此接我,教主自己先回‘青龍殿’歇著便是?!?p> 晉無咎道:“你明知我不會扔下你一個人不管,還來說這種話?!?p> 又道:“魔界弟子遍布北峰,為何我三度來此,這里都鮮有人至?”
莫玄炎道:“教主曾聽爹爹說起,此處為十四‘外相魔’,專供魔界弟子思過之用,不是甚么重大過錯,爹爹不會罰弟子徹夜面壁,教主三次前來,不是黃昏便已天黑,自然見不到人。”
晉無咎道:“原來如此?!?p> 心頭郁結稍稍疏解,回想傍晚激戰(zhàn),心有余悸,道:“說起來,那些都是甚么人?我只知道使‘七星太極’那個是汪前輩,其他一個都不認得?!?p> 又忿忿道:“最后實在危險,汪前輩還是被他們趁亂帶走,也不知道會吃甚么苦頭?!?p> 莫玄炎道:“汪前輩是這群人中第一高手,加之神志不清,大有利用價值,吃苦是免不了的,卻不至有性命之憂?!?p> 晉無咎想到汪沐陽身旁那人舉動,下意識身子一抽,道:“那手持銀針之人又是誰?下九流的武功,竟能教汪前輩甘心聽命于他,幸好最后被你砸暈,不然汪前輩索刃威力持續(xù)增加,只怕我也難以抵擋。”
莫玄炎薄唇輕扁,道:“自是姚千齡了,還會有誰?”
晉無咎驚道:“姚千齡?你確定?”
莫玄炎道:“當日哥哥府上我便覺得蹊蹺,他明明與爺爺與我都很投緣,卻為何會離我們而去?現下再來回想,自是姚千齡趁院中日間無人,以‘刺蛾香’引出汪前輩,姚家醫(yī)毒二術均為拿手好戲,汪前輩在他手里……”
晉無咎聽她停下,回想起晚間親眼所見,姚千齡手段之殘酷,汪沐陽被刺之痛苦,握緊雙拳,道:“姚千齡以群鳥對任家痛下殺手,叛教投靠五臺,不肯回谷醫(yī)治小姐姐,這些都可說是他的選擇,但他不思悔改,更敢虐待教中前輩,再要讓我撞見,定饒不了他?!?p> 想起一事,道:“對了,你說的‘青龍焰’和‘刺蛾香’,我此前聞所未聞,不過現下好像有些懂了,‘青龍焰’便是你從我腰帶中取出,拿來求救之物,‘刺蛾香’卻又在我身上何處?”
莫玄炎從腿邊教主服胸口內側衣袋中取出兩個藥瓶,一為深色一為淺色,復又回座,晉無咎道:“這……這件衣服我穿了一個月,從沒發(fā)現其中有這兩個瓶子,為何你反會知道?”
莫玄炎恍若不聞,道:“深色瓶中為‘青刺蛾’,淺色瓶中為解藥。”
晉無咎伸手接過,莫玄炎見他端詳半晌,道:“這‘青刺蛾’十分珍貴,今晚局面,姚千齡既已不省人事,你深色瓶蓋一揭,危局立解,只不過淺色瓶中解藥不夠,免不了殺人無數,終為下下之選?!?p> 又道:“你別手抖給揭開了,我魔界解藥可鎮(zhèn)不住這‘青刺蛾’。”
晉無咎奇道:“既有解藥,為何鎮(zhèn)不???”
莫玄炎對他簡述“刺蛾香”四層毒性,又道:“當日哥哥府中,姚千齡制止周子魚對我下手,證明他給周子魚的絕非‘青刺蛾’,否則我無法可解,我便是念在他對周子魚有所保留,方才聽信之后所言,不想僅過數月,他徹底成了五臺門人?!?p> 似笑非笑道:“我教為保教主平安,精心調制這兩件物事,你倒好,當了一個月的教主,連名字都不曾聽過?!?p> 晉無咎自覺無理,想到臨陣對敵時,竟引得莫玄炎說出一個“滾”字,不禁莞爾,知她生氣為假嗔怪為真,笑容又漸消失,心道:“若能回到魔界那兩年中,便是天天被你罵上兩句,也是神仙般的日子?!?p> 強自止住胡思亂想,將兩個藥瓶遞上,道:“你拿著?!?p> 莫玄炎道:“給我做甚么?”
晉無咎道:“這東西既是我的,我愛給誰便給誰。”
莫玄炎道:“教主好意,玄炎心領,只不過‘刺蛾香’在我教層級分明,玄炎不愿魔界因一時貪念領此厚賞,而遭同門忌恨?!?p> 晉無咎道:“我不是給魔界,而是給你,我既身為教主,自該對六界一視同仁,但‘玄炎’二字于我而言,是天下間絕無僅有的分量,往后我不能常在身旁保護,你又難免外出走動,或許這兩個瓶子能解你一時之危?!?p> 莫玄炎聽他說得認真,接過淺色藥瓶,打開后取出一粒藥丸,再將藥瓶遞還,道:“多謝教主厚贈,那玄炎便拿一粒解藥,以備不時之需,至于‘青刺蛾’毒性太過猛烈,與莫家劍法神髓大有違背,請恕玄炎不能領受?!?p> 晉無咎木然接過,擠出一絲笑容,道:“你一定要這樣對我說話么?”
二人聊這許久,山間終于有腳步聲走近,晉無咎道:“還想和你說說那些人的武功路數,我來盤龍峽谷前,從不知道外邊竟有此等高手,不過接你的人也該到了?!?p> 莫玄炎道:“那些人的武功路數,我原沒打算今晚便說?!?p> 晉無咎奇道:“為甚么?難道你竟洞悉他們身份?”
莫玄炎道:“老幫主去而復返,或許有些事還要找我問話,同樣的事情,說兩遍豈不麻煩?”
晉無咎先是一喜,隨即心道:“多見一面不過飲鴆止渴,我卻在開心甚么?”
臉上笑容又即隱去,道:“正是,你腿腳不便,不如告訴我你住在魔界哪處,到時我下來接你。”
莫玄炎道:“不必了,明日巳時我與爹爹會在‘朝陽谷’恭候教主大駕?!?p> 晉無咎道:“也對?!?p> 正說到此,莫蒼維與洛揚采夫婦拐過山腰一塊凸石,出現在晉莫面前,身后另外跟有兩名黑衣弟子,手推一輛與日間夏語冰所乘相同輪椅,見到晉無咎后紛紛躬身。
晉無咎攙扶莫玄炎坐下,看洛揚采時,她仍只上下之禮,除此再無其它,深自體會她的怨怒,道:“莫伯伯,莫伯母,無咎慚愧,沒能保護好玄炎?!?p> 莫蒼維見他僅著內衣,教主服竟被拿來墊座,笑道:“教主言重,屬下雖不知今晚發(fā)生甚么,但是看見炎兒傷勢,便知教主之傷更重數倍。”
晉無咎道:“多謝莫伯伯。”
回頭將教主服重新穿上。
莫蒼維微微躬身,道:“屬下接到‘青龍焰’,自北口下山,直至山腳,方知教主與炎兒先行上峰,這才匆匆趕回,以至來遲,望教主見諒?!?p> 晉無咎心道:“我倒希望你們來得越遲越好?!?p> 嘴上卻道:“莫伯伯客氣了,好在今晚有驚無險,我既將玄炎平安帶回,也該告辭了。”
莫蒼維道:“屬下恭送教主?!?p> 晉無咎又道:“莫伯母,玄炎,告辭?!?p> 洛揚采淡淡道:“教主慢走?!?p> 晉無咎張開“鴻鵠之翼”,轉過身時一聲輕嘆,整顆心如被掏空,卻聽身后莫玄炎道:“教主?!?p> 晉無咎只怕再多看她一眼,更是難以割舍,閉目道:“何事?”
莫玄炎道:“碧仁與表姐早有婚約,教主若得閑暇,不如做主替他們完婚?!?p> 晉無咎大喜,猛然轉身,道:“此話當真?”
只說四字,竟喜極而泣,不知該躲該擦,轉而心道:“看見便看見了,我應有此報,越是痛苦,越是能解岳母大人和玄炎心頭之恨?!?p> 伸小指一抹兩側眼角,道:“我今晚回去,便讓廉總管安排此事?!?p> 莫蒼維、洛揚采夫婦對視一眼,均想這個新任教主心思單純,“振音界”一戰(zhàn)死傷這許多六界弟子,加之晉太極過世不久,教中哪能在這時辦甚么喜事?莫蒼維剛一下山便已聽聞,晉無咎從沈碧仁手中奪過莫玄炎,趕來途中不住與洛揚采談及,莫玄炎此言,為的顯是打消晉無咎心頭疑慮。
二人素知愛女不愛傾吐,她既不肯明言,再怎么過問也是枉然,各懷喜憂,與弟子一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