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空心楊柳⑦
黎湛內(nèi)力勝過四小,掌法固然巧妙,畢竟難以跟上無招索刃節(jié)奏,一個貪勝,耳后“安眠”、手腕“神門”、內(nèi)踝“三陰交”三穴反被先后拂中,倒在地上呼呼大睡;周子魚全力應(yīng)對一索,時以掌拼,時以杖格,雖不能勝,卻也不露敗相。
晉無咎麻癢漸劇,額間沁出汗珠,打得越久,顆粒越大。
左首二老雖與二小相仿,不同者在于力速均衡,面對單索無處不在的攻勢,皆有一掌沉穩(wěn),一掌靈動,力者在前,速者在后,力者主防,速者主攻,論其功力掌法,竟比周子魚猶有過之,晉無咎心下更是吃驚,暗道:
“五臺哪里找來這等厲害的幫手?這二人分明遠(yuǎn)勝周子魚,使的也是五臺掌法無疑,卻比周子魚純熟太多,為何如此身手兩個五臺門人,竟會甘心屈于周子魚麾下,而不自己爭那盟主之位?”
他這時已將“壽山不系”七層圍墻練熟,盤龍“太極”可說大成,四“龍”四“螭”黏于指尖隨心所欲,只要腦中所想,任何一索均可隨時轉(zhuǎn)換挪移。
但他自二層起,幾乎層層遭遇算計,只怕一旦有人騰出手來,又生甚么偷襲手段,對方八人賭得起,自己卻賭不起,出于這層考慮,將八索在數(shù)人身畔調(diào)換數(shù)次,終下不定決心如初入“振音界”迎戰(zhàn)十大護(hù)法時那般故露缺陷。
兩邊雖各四人,強(qiáng)弱可說懸殊,隨戰(zhàn)勢拖延,晉無咎左肩中毒處癢而轉(zhuǎn)痛,痛而轉(zhuǎn)癢,循環(huán)幾次知覺漸弱,此處離心臟太近,不敢過多發(fā)力,以免毒素攻心,打到這時,反是左手四“龍”攻右,右手四“螭”攻左。
他開始點倒二人,便欲保留氣力將二索收回,卻見左首四人非但一時難以拿下,二老更有余暇轉(zhuǎn)守為攻,隨戰(zhàn)局拖延,相距反而縮短一半,無奈仍將騰出二索指向右首剩余二人。
周子魚與那弟子眼中只有一索,乍見又一索加入戰(zhàn)團(tuán),立時手忙腳亂,相繼倒下,只這片刻,再看左首二老,掌心已在酣斗中泛出紅藍(lán)之色,心道:“原來是他!”
再看周子魚雙掌,果然紅色未褪,他始終以右手四指牽動四人,至此左手四指終得釋放,一旦四“龍”加入左首戰(zhàn)團(tuán),雙方勝負(fù)立判,只可惜中毒太久,大腦隨左臂漸趨含糊,八層雖過,九層已勝望渺茫。
哪知四“龍”舞向左首途中,二老忽朝自己四掌齊發(fā),視已有二索與將有二索如無物,四目冒出熊熊火光,卻是眼見有敗無勝,使出魚死網(wǎng)破的打法。
晉無咎猝不及防,四指疾曲,將二老“督脈”與“足太陽膀胱經(jīng)”重創(chuàng),同時左右雙肩各挨一掌,尤其左肩這一掌,更將留于體外毫厘的梅花鏢盡數(shù)推入,登時氣血翻涌,經(jīng)過喉嚨大口吐出,不忘仍有兩條漏網(wǎng)之魚,用最后氣力八索齊出,點暈二小,終于伏倒在地。
良久,晉無咎咬牙支撐站起,起身后雙臂兀自抖動不停,看著地上八人,涌起一陣苦澀,喃喃道:“我這半死殘軀,竟想挑戰(zhàn)九大高僧,簡直癡人說夢,哈哈哈哈!”
苦笑數(shù)聲,伸袖一抹嘴角,拖動八索,蹣跚登上九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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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層一如既往,除盲窗再度修成,中心一張圓臺四盞油燈,九僧圍墻一周,各自閉目打坐,墻上“祝融劍”仍在,“復(fù)歸龍螭”卻已成為隨身兵刃,晉無咎對九僧由衷敬重,苦于無力行禮,道:“晚輩時間不多,請大師出招?!?p> 運功點亮“復(fù)歸龍螭”,額上已滿是青筋。
鑒心既不睜眼也不上前,隨手凌空一指,晉無咎右膝一軟,跪坐在地,全身勁力隨之散去,鑒心道:“阿彌陀佛!晉教主不可分神。”
睜開雙眼,見他白衣上沾染黑血,道:“你中毒了?”
晉無咎道:“多謝鑒心大師關(guān)心,但晚輩好容易來到這里,不能……”
鑒心道:“善哉善哉!晉教主且放寬心,老衲等你療傷解毒,再來接受你的挑戰(zhàn)?!?p> 屋門忽被推開,卻是周子魚、慧寧、覃簫,三人齊齊尖聲道:“鑒心大師,此事萬萬不可!”
六層戰(zhàn)后,衛(wèi)成由兩個師弟背下樓去找姚千齡,經(jīng)過五層峨眉,慧寧與覃簫身為掌門,始終悄悄尾隨,八層周子魚雖被點倒,但晉無咎不欲傷人,未注以上層內(nèi)力,被二人解開受封穴道,掛念九樓情形,候于門外竊聽,竟聽見鑒心這一句話,按捺不住破門而入。
九層室門一啟,慧寧一眼看見墻上“祝融劍”,腦中疾轉(zhuǎn)千百念頭,終于心下雪亮,暗道:“難怪晉無咎莫玄炎要拼死闖塔,這下全說通了。”
鑒心道:“阿彌陀佛!三位掌門,未知老衲所言,有何不可?”
慧寧道:“這,這不合‘樞械塔’以往規(guī)矩?!?p> 鑒心道:“阿彌陀佛!若老衲沒有記錯,昨日各位掌門到此,親口說出規(guī)矩由層主而定,何關(guān)以往規(guī)矩?”
周子魚與覃簫哪顧得上甚么神兵利器?被鑒心一語擠兌,呆得一呆,周子魚道:“鑒心大師,晚輩五臺掌門周子魚,這晉無咎極為了得,我十四派傾盡全力,方能將他打傷到這種程度,若依鑒心大師所言,十四派心血全數(shù)白費,萬望鑒心大師三思?!?p> 鑒心看一眼“復(fù)歸龍螭”,道:“阿彌陀佛!周掌門身為佛門中人,當(dāng)知我佛慈悲,十四派既得方丈允可,何以不是堂堂正正切磋,而要暗施毒計?”
周子魚道:“鑒心大師有所不知,這晉無咎非但武功高強(qiáng),更是生性狡詐,我十四派為降妖伏魔,不得已以死相拼,我佛門中人無不光明磊落,絕無毒計一說?!?p> 鑒藏道:“阿彌陀佛!以晉教主今日武功,若是心有殺念,則一至八層無一能活,你十四派若無毒計,焉能將晉教主傷重至斯?不知晉教主中了哪一派的毒?請周掌門看在老衲薄面,代為討取解藥?!?p> 周子魚道:“鑒藏大師坐禪多年有所不知,這晉無咎和他的盤龍魔教多留一日,便會多出無數(shù)無辜之人遭殃,為正道江湖,為天下蒼生,此人非死不可?!?p> 覃簫附和道:“周掌門所言極是,晚輩體念大師慈悲心腸,可殺他一個惡人,救回?zé)o數(shù)善人,如此方為我佛大義所在,請大師三思。”
鑒心輕嘆一氣,道:“正清?!?p> 正清正是九層門口沙彌,聞聲而入,鑒心道:“取八層舍利子?!?p> 正清道:“是?!?p> 卻聽周子魚道:“小師父請留步?!?p> 正清不明所以,又聽他道:“這晉無咎事關(guān)太多人的生死,在下和同門入八層前,擔(dān)心他以武力強(qiáng)奪,已將舍利子藏在一個隱秘之處,請各位大師放心,五臺絕不會將此圣物據(jù)為己有,只要晉無咎毒發(fā)身亡,在下必將舍利子雙手奉還。”
鑒藏喝道:“孽障!”
晉無咎半昏半醒,于雙方交談聽進(jìn)十之七八,依稀想起入八層時已身中劇毒,一戰(zhàn)過后雪上加霜,未曾留意該層寶物,朦朧間聽鑒心說是舍利子,更想以此物相贈救自己一命,自入“樞械塔”后,終于有得一絲暖意,待見周子魚蠻不講理盜走此物,引得鑒藏大怒,有氣無力道:
“鑒藏大師息怒,多謝鑒心大師一番好意,這種程度的毒性,晚輩應(yīng)付得了?!?p> 覃簫道:“魔教妖人,還敢猖狂!”
見他背對自己,踏上兩步,對準(zhǔn)后背便是“梵音拳”一招“劈裂入門”。
一拳僅出兩分,九僧同一時間舞動單臂,覃簫但覺勁風(fēng)撲面,身上不知挨了幾掌,“哎喲哎喲”連聲自樓梯滾下,一直滾至八層,好在九僧收住內(nèi)力,覃簫不過皮肉之傷。
鑒心道:“阿彌陀佛!周掌門若不肯回,便先破了這‘九乘瑜伽陣’。”
晉無咎閉目中身子一顫,心道:“‘九乘瑜伽陣’!爺爺說他萬萬破解不了的陣法,原來說的便是九位大師?!?p> 周子魚與慧寧見鑒心心意已決,暗罵這九只老禿驢半點不知以大局為重,不敢將內(nèi)里怨尤形于顏色,重重各嘆一氣,悻然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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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無咎毒氣入體后再歷連番惡斗,致使毒素蔓延,加之“手陽明大腸經(jīng)”、“手太陽小腸經(jīng)”、“手少陽三焦經(jīng)”、“足太陰脾經(jīng)”、“足少陰腎經(jīng)”、“足少陽膽經(jīng)”六脈傷損,修補(bǔ)著實不易。
此后再無外人打擾,每日只在“樞械塔”九層自行運功,每晚入睡都在療傷中度過,日間沙彌送來齋食,總不忘多送一份給他,如此晝夜交替,經(jīng)脈終于漸復(fù)強(qiáng)韌。
某日肩部四脈真氣涌動,臉上紅光大盛,隨利器破空后的一聲悶響,帶毒梅花鏢飛出體外釘入對側(cè)高墻,傷口處卻仍黑血,見九僧無一睜眼,心道:“九位大師果然德高望重,他們既容我全力一戰(zhàn),我該將內(nèi)傷外傷療愈十分,方對得住他們一番好意?!?p> 這日晉無咎睜開雙眼,連做三次深呼吸后,說不出的神清氣爽,皮肉肌骨再無患痛,十四經(jīng)脈真流浩蕩,連磕三個響頭,道:“晚輩叩謝九位大師慈悲?!?p> 鑒心道:“善哉善哉!晉教主宅心仁厚,該有此報?!?p> 晉無咎站起身,道:“不知晚輩在這間小屋待了多久?”
鑒心笑道:“阿彌陀佛!老衲在此枯禪,無日無夜,晉教主這個問題,難倒老衲了?!?p> 晉無咎想說不打緊,見他又向門口道:“正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