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五岳之冠⑥
晉莫聽過半日，便只些污言穢語，正要悻悻而去，對側(cè)一個黑影疾速閃過，四道全無反應(yīng)，兀自聊得興起，黑影已貼山壁來到他們身后，莫玄炎反應(yīng)神速，轉(zhuǎn)至杉樹另一側(cè)，借樹身阻擋，跟隨黑影踏入墓地，晉無咎緊隨于后。
墓地雜樹叢生落葉遍地，一座座墓冢散布其中，晉無咎大是納悶，武當(dāng)貴為武林第二大派，不想陵園竟這般不講究。
這一晚當(dāng)空無月，好在繁星點點，黑影黑衣蒙面手腳極快，腰間一柄長劍裹于黑布之中，只留劍柄在外，晉無咎看這身形身法有些熟悉，心道：“為甚么會這樣？難道龍虎、齊云、青城三派，也是他一人所為？我只要拿下此人，不就可以證明清白？”
見莫玄炎一動不動，怕打草驚蛇壞她大事，隱忍下來靜觀其變。
黑影害怕行跡曝露，不敢點起火把，只以火折照明，每來到一塊碑前，便以火折看上邊的字，晉無咎心道：“看字自是為了找準(zhǔn)目標(biāo)，難道他是要找武當(dāng)先人泄憤？卻又關(guān)人家三派何事？”
黑影找得半晌，終于在其中一塊碑前停留，收起火折，果真蹲下身子作勢欲挖，莫玄炎隨手摘下幾片樹葉，遞到晉無咎手中，后者會意，暗運盤龍“太極”之“日月精華篇”，力透指尖，一葉打中黑影劍身。
黑影大驚，想要喝問何人，卻怕驚動外邊四道，山間風(fēng)大，吹在林中嘩嘩作響，樹葉飄落本是常事，晉無咎一葉飛出，呲呲聲雖然尖銳，與風(fēng)卷殘葉一混，倒也不易辨別。
但黑影分明感到腰間受內(nèi)力震動，伸手摸去，更見黑布割破露出劍鞘，直嚇出一聲冷汗，卻還不肯起身，只小心翼翼留神周遭，看似留有僥幸，舍不得立時便走。
晉無咎心道：“打到你懷疑見鬼。”
再出二葉，將他黑布再割開兩處。
黑影終于不敢逗留，一躍而起向外奔逃。
晉莫跟到外側(cè)，見黑影來到一處山坳，又是仰望又是環(huán)視，呆站許久，方將一身黑色除去，朝山崖峭壁處隨手一扔，露出一身與先前四道相同服飾，星光下一張清秀臉龐，正是奚清和。
晉莫早已認(rèn)出是他，半點不覺奇怪，見他一通提氣狂奔，先后低飛，以密林為障緊跟不舍，二人輕功遠(yuǎn)在其上，隨之一路向南。
僅一炷香過后，奚清和已在天柱峰絕頂，晉莫見他狂奔十余里上山而面不改色，倒也佩服他的內(nèi)力修為。
高飛后見一圈城墻傍山而立，隨山勢高下，如一道光環(huán)圍繞金頂，居險逢危卻又堅固穩(wěn)重，竟與西安城墻多有神似，城墻東南西北各有天門象征天闕，臨絕云空，極盡“四大名山皆拱揖，五方仙岳共朝宗”之威嚴(yán)。
城墻以內(nèi)便是建成一百六十余年的“太岳太和宮”，晉莫居高俯瞰，宮中所有建筑安處孤峰峻嶺，殿宇樓堂依山傍巖，無不結(jié)構(gòu)精巧。
奚清和在北天門前稍作逗留，又有一名年輕道士見到他的身影，匆匆奔近，晉莫身在半空看得清楚，找到一株銀杏樹，各匿一處，關(guān)注腳下動靜。
奚清和聽見腳步聲，向北走出十?dāng)?shù)步遠(yuǎn)，那年輕道士來到身后，壓低嗓門道：“清和師兄?！?p> 奚清和道：“說?！?p> 銀杏樹本在城墻邊上，莫玄炎離得遠(yuǎn)了，耳畔模模糊糊斷斷續(xù)續(xù)，見晉無咎雙目緊閉全神貫注，心道：“無咎聽覺遠(yuǎn)勝于我，看他樣子確然可以?！?p> 只一分神，那年輕道士在西側(cè)山路漸行漸遠(yuǎn)，奚清和則大步流星朝北奔去，莫玄炎見他走的又是來路，大覺好奇，晉無咎已附耳過來，以呵氣聲道：“展旗峰北草廬，有人在等奚清和，我們再去看看?！?p> 莫玄炎耳朵怕癢，聽完這幾句話，如被暖風(fēng)拂過，身子不禁一顫，晉無咎趕緊將她摟住，道：“玄炎你怎么了？”
莫玄炎趁機在他唇上一吻，道：“還你的。”
又已飛上半空。
晉無咎被她百般撩撥，既心癢難撓，又滿滿幸福。
奚清和一路翻山，這次奔得足有小半個時辰，見展旗峰北冷冷清清，樹草遍地，卻又疏于打理，徒步前行，每過幾處便不得已披荊斬棘，終于呼哧呼哧大口喘氣。
晉莫負(fù)翼翱翔，遠(yuǎn)不及他吃力，不多時看見火光，莫玄炎飛高飛遠(yuǎn)，確認(rèn)整座峰北只此一處亮燈，徑直飛上停在頂端，晉無咎擔(dān)心失了行蹤，仍是遠(yuǎn)遠(yuǎn)在后。
再一盞茶時分，奚清和走出最后一片草叢，終于腳下坦途，來到亮處，四面八方看過許久，一臉警覺，終未發(fā)現(xiàn)屋頂動靜，這才推門而入。
晉無咎見門上寫有“遇真”二字，屋頂外壁竟堆滿茅草，不知草下為屋為亭，竟不敢踩落，莫玄炎看出心思，沖他揮一揮手，待一人一翼落至身旁，伸手握住后將他放下。
僅此一下運勁，晉無咎五體投地，在這雜草鋪天蓋地之處，稍稍觸碰便有聲響，莫玄炎卻能舉重若輕，足底功夫不愧為教中之最。
一個聲音道：“奚少俠，你選的可真是好地方。”
聽語氣大為不滿。
晉莫同時一凜，這聲音聽似四五十歲，卻是六十有五的楚伯楠，晉無咎更是慶幸，秦梟鶴與楚伯楠同為正道同盟一流高手，所幸有莫玄炎相助，否則瞞過奚清和已屬不易，何況這屋里竟還藏有秦楚，雖以武功而論，單憑腳下區(qū)區(qū)數(shù)人聯(lián)手，萬難與自己為敵，卻不免錯漏甚么重要訊息。
奚清和道：
“在下請三位前輩在此會面，絕無不敬之意，我武當(dāng)祖師張真人于洪武年初入武當(dāng)山，登天柱峰，游遍山上名勝，派弟子邱玄清住‘五龍宮’，盧秋云住‘南巖宮’，劉古泉、楊善澄住‘紫霄宮’，建草庵‘會仙館’于土城，令弟子周真得住守，張真人自己則蓋草廬‘遇真’，此處的確年久失修，卻曾為張真人深居簡出之所?！?p> 另一個厚重老聲道：“行了行了，我無涯島雖只三人，在盟中卻有諸多要事，你一下子把我們都請了來，到底有甚么事？”
正是秦梟鶴，他既口稱“三人”，剩下一個自是辛競。
奚清和道：“三位前輩見信即來，在下還以為可以推心置腹，想不到啊，不過是在下一廂情愿?！?p> 辛競道：“你這話是甚么意思？”
奚清和道：“那日牟莊‘快語廳’中，在下隨口一言，在周盟主面前蒙混過關(guān)，雖是不想給自己招惹麻煩，卻也順便為二位前輩脫了罪責(zé)，不是么？”
楚伯楠道：“你在說些甚么？”
奚清和道：“哦？二位前輩當(dāng)真不知？”
辛競道：“有話直說，你武當(dāng)武學(xué)最是拐彎抹角，難怪教出來的道士也一個個陰陽怪氣?！?p> 奚清和一聲輕笑，等了片刻，三人始終不言，道：“好罷好罷，看來我不說個清楚明白，三位前輩總是當(dāng)我故弄玄虛?！?p> 清一清嗓，又道：“為表誠意，在下先向三位前輩坦白，那日姚師兄被三道上層內(nèi)力打至重傷，其中武當(dāng)‘太極功’便是在下所為，至于‘多羅葉指’和‘波羅蜜手’，在下看得清楚，‘快語廳’中，只有三人曾向晉無咎出手，除了在下，便是二位前輩?！?p> 晉莫聽草廬久久無聲，想是秦梟鶴與楚伯楠曾得奚清和言語解圍，以為就此揭過，卻不想奚清和舊事重提，其意不言而喻。
奚清和又道：
“‘多羅葉指’和‘波羅蜜手’分別由少林寺‘達(dá)摩院’和‘羅漢堂’精研，同屬少林七十二絕技，非長年浸淫不可為之，二位前輩想必是少林寺隱藏高手，便連崇法、崇報、祚澄、祚凈四位大師都認(rèn)之不出，方敢大搖大擺見于人前，但四位大師認(rèn)不出，不代表少林寺所有僧人認(rèn)不出……”
辛競道：“奚清和，你想說甚么？”
奚清和道：“辛前輩稍安勿躁，三位前輩比誰都清楚，當(dāng)時我們各使絕招，為的都是殺了那對魔頭夫婦，至于晉無咎能將所受內(nèi)力盡數(shù)轉(zhuǎn)嫁到姚師兄身上，那是他的妖法，而非你我之過，可二位前輩以無涯島門人身份入盟，卻使出少林絕學(xué)，請恕在下膽小，始終未朝深處推敲。”
秦梟鶴道：“你敢威脅老夫？”
奚清和道：“在下不敢?！?p> 晉莫聽他將“不敢”二字說得有恃無恐，同時心道：“看來早在牟莊‘快語廳’中，奚清和已想好留此把柄，以便日后善加利用，秦梟鶴楚伯楠也真是強盜遇上賊爺爺，論年紀(jì)大過四十，論武功更是遠(yuǎn)勝，竟被牽住鼻子動彈不得，足見奚清和心機之深?！?p> 秦梟鶴森然道：“奚少俠，你可知道，在這四下無人之處，老夫出手便能要了你的命?！?p> 奚清和道：“不，三位前輩不會這么做?！?p> 秦梟鶴道：“何以見得？”
奚清和道：“秦前輩說得是，在下明知三位前輩不想留我活口，既敢選在這里相見，自是做過一番準(zhǔn)備，只要在下一死，三位前輩身份想不暴露也不行了，到時少林追捕，正道同盟通緝，三位前輩在江湖中再無立足之地，惟有躲去不知有是沒有的所謂無涯島，豈不糟糕？”
秦梟鶴道：“你怎知老夫不會魚死網(wǎng)破？”
奚清和道：“在下武功雖不及三位前輩，卻對速度有絕對自信，三位前輩突施冷箭，興許能有五分勝算，卻要承擔(dān)十分后果，這筆買賣代價太大，以三位前輩高瞻遠(yuǎn)矚，當(dāng)不會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