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bǔ)充結(jié)局 五年
五年后。
五月十五傍晚,盤龍峽谷西北口外,一匹白色駿馬揚(yáng)塵馳向西北方,馬上男子“哎喲哎喲”連叫兩聲,撲通摔倒,一名絕色少婦頭戴面罩,身穿黑紗,背負(fù)青翼,一柄龍形長劍自右手交至左手,飛身上馬勒之急停,款步踱在落地男子跟前,噘嘴嗔道:“你可真笨?!?p> 男子苦笑道:“我不能不學(xué)么?”
少婦道:“堂堂教主,怎能不懂騎馬?萬一來日千里遠(yuǎn)行,難不成你要徒步?”
男子笑道:“我向沉兒涵兒借用一下,他們孝順爹爹,想必不會介意。”
少婦輕輕拎起丈夫耳朵,道:“當(dāng)年我深居魔界,白翼在你隔壁內(nèi)室閑置多時,爹爹可也沒來借用?!?p> 男子一臉哭喪,道:“是,謹(jǐn)尊夫人教誨?!?p> 少婦嫣然一笑,道:“這樣才乖?!?p> 這對夫婦自是晉無咎與莫玄炎,二人于三年前得子晉伊沉,又于一年前得女晉伊涵,如今子女雙全,莫玄炎得丈夫悉心照料,早已修復(fù)元?dú)?,遠(yuǎn)望亭亭玉立,近看玲瓏挺拔,細(xì)品其婀娜美艷,猶勝少女新婚。
依照莫家祖訓(xùn),“鴻鵠之翼”與“青鸞之翼”代代相傳,但教子女幼學(xué),父母便不可再據(jù)為己有,莫玄炎這才未雨綢繆,拖著晉無咎同練騎馬,哪知他武學(xué)天賦雖高,來到馬上卻蠢笨如牛,莫玄炎早在長子出生前已然學(xué)會,晉無咎卻在幼女足歲時仍自摔個不停。
晉無咎一手牽馬,另一臂由莫玄炎挽住,正欲回谷,身后傳來馬車之聲,不知何人天黑后仍自趕路,不以為意,走到旁邊讓出一條道來。
回到西北谷口,卻見先前那輛馬車停在路邊,一名白衣男子候于車前,與谷口鬼界弟子相安無事,想是由鬼界弟子告知教主正在不遠(yuǎn)處,遂于此間安然等候。
鬼界弟子見晉莫返回,當(dāng)先一人道:“教主,夫人,這位少俠有事求見?!?p> 白衣男子拱手道:“晉教主,晉夫人,我們又見面了?!?p> 晉無咎驟覺右臂被愛妻抓緊,不知何故,只道認(rèn)得眼前白衣男子,轉(zhuǎn)頭卻見她緊盯馬車,胸脯如蓓蕾起伏,知她素來冷傲,極少如這般心潮澎湃,人前不宜多問,再看白衣男子比自己大兩三歲,臉龐清秀,頗有幾分女子婉約,雙目炯炯有神,暮色中藏不住其銳利,又為整個人帶來勃勃英氣。
晉無咎見他言行舉止不卑不亢,心生好感,回禮道:“請問這位是……”
白衣男子道:“在下昆侖神界湛傾。”
晉無咎登時心跳加速,兩眼圓睜,道:“昆侖,神界?!?p> 湛傾道:“正是?!?p> 晉無咎道:“五年前昆侖之戰(zhàn),百人中有沒有你?”
湛傾道:“晉教主最后松開碧痕,將她抱走之人便是在下?!?p> 晉無咎心頭巨震,雙拳不自覺握得格格作響,五年前他力竭之余,遺落沈碧痕尸身,五年來始終耿耿于懷,哪知這奪尸之人竟有如此膽量送上門來,十四經(jīng)脈真氣涌動,長發(fā)衣襟隨之飄散,雖一時未動殺心,眼神里已滿是殺氣,森然道:“你來做甚么?”
莫玄炎察覺掌心異樣,忙道:“無咎,別這樣?!?p> 湛傾道:“看來還是晉夫人冰雪聰明,已猜到在下的來意?!?p> 晉無咎不解,見莫玄炎淚光瑩瑩,只在雙眶中打轉(zhuǎn),道:“玄炎,你怎么了?”
莫玄炎來到馬車前,手伸一半又即縮回,轉(zhuǎn)向湛傾,道:“不請同行之人出來相見?”
湛傾這才拉開帷裳,道:“碧痕,素縈,我們到了?!?p> 這兩個字如雷轟電擊,晉無咎向后趔趄兩步,莫玄炎趕緊扶住。
馬車中先是一個女童,奶聲奶氣叫著爹爹,小手一張,被湛傾抱入懷中,隨即走出一名綠衫女子,身形高挑纖瘦,與湛傾一手相牽,盈盈走下馬車。
女子腰間一柄長劍,藍(lán)色劍身龍頭劍柄,本是晉莫熟知的“冰夷劍”,待她抬起頭來,但見容顏絕麗,在莫玄炎面前毫不遜色,目光純澈如水,與夜幕山色親密相融,美如畫卷,卻不是沈碧痕是誰?
晉無咎失聲道:“碧痕,真的是你!你沒死,你真的沒死!”
沈碧痕道:“呸!你才死了,你是誰?為何知道我的名字?”
晉無咎一腔喜悅化作愕然,眼前女子無論樣貌聲音,還是服飾佩劍,皆為烙印在記憶中的沈碧痕無疑,卻聽她一連兩問,竟與自己素未謀面,道:“我,我是晉大哥……”
沈碧痕秀眉微蹙,低頭沉吟道:“晉大哥……好像聽過,又好像沒聽過。”
再抬頭看莫玄炎,與她面罩下的雙瞳對視半晌,俏臉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表情。
莫玄炎一手松開丈夫,將“銜燭劍”出鞘一半,呈翻手為晝,沈碧痕心領(lǐng)神會,同出一半“冰夷劍”,雙劍本有靈犀相通,一經(jīng)照面,各自彌漫開紅橙、藍(lán)綠兩團(tuán)氣霧,呈長圓狀將兩柄劍身劍鞘包裹在內(nèi),隨四人一呼一吸,霧氣逐漸膨脹,鞘口處又各催生出一條絲狀細(xì)煙。
紅黃者如火,藍(lán)綠者如水,在空氣中幾經(jīng)繚繞,幾經(jīng)環(huán)旋,相互吸引而去,直至水火相容,融合后冉冉轉(zhuǎn)黑,如仙蹤飄渺而上,一邊蒸騰,一邊汲取左紅右綠、左橙右藍(lán)、左紅右藍(lán)、左橙右綠為自身所用,不經(jīng)意又在高空某處綻放出來,谷口狹道為七色映耀,霎那間燦爛生光,美輪美奐。
久之,莫玄炎玉腕一轉(zhuǎn),呈覆手為夜,紅霧徐徐轉(zhuǎn)作青煙,只一忽工夫,雙劍氣流由相吸變作相斥,兩條絲狀細(xì)煙如有靈性,折而返回,中心仙蹤失去源流,自然煙消霧散,七色“嗶嗶啵?!睌?shù)聲,直為夜幕吞噬。
二女回劍入鞘,莫玄炎將“銜燭劍”交給丈夫,走到沈碧痕面前,見她并不躲閃,張開雙臂與之相擁。
山間黑幕緩落,西北谷口鬼界弟子手持十?dāng)?shù)火把,火光中湛傾見莫玄炎嬌軀輕顫,面罩中更有晶瑩滾落,沈碧痕則一臉平靜,妙目茫然,湛傾道:“碧痕,想起甚么了么?”
沈碧痕扭頭稍看谷口陵園,再抬望盤龍正峰,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不認(rèn)得這里,但這里的一切,好像似曾相識……”
喃喃又道:“……包括這位妹妹,和她的劍,還有,還有這個懷抱也是……”
雙手小臂一抬一放,猶豫再三,終于也將莫玄炎圈起。
晉無咎第一次召開“朝陽谷”大會前日,曾與卓夏等一干人入仙界“琢玉宮”,聽夏蓬萊、夏昆侖兄弟自述當(dāng)年罪狀,事后離開“琢玉宮”,二女曾經(jīng)有過一抱,不同者只在其時為沈碧痕主動上前,如今六年過去,沈碧痕絞盡腦汁,仍難覓得這樁往事。
晉無咎見她的確忘記自己,雖重逢之喜猶在,卻多少夾雜惆悵失落,莫玄炎這才松開懷抱,回眸道:“無咎,該命碧仁前來迎接安頓,還是直接讓他們……”
晉無咎這才回過神來,道:“二層還有不少空房,三位若不嫌棄,請隨我們上‘青龍殿’?!?p> 湛傾道:“久聞‘青龍殿’乃貴教圣地,難得晉教主晉夫人禮賢下士,在下卻之不恭?!?p> 遞給車夫一個金錠,后者連聲道謝,歡天喜地喝駕而去。
晉莫原本來去飛行,卻得沈碧痕不期而至,將白馬交于鬼界弟子,陪一家三口自山道徒步而上。
湛傾懷抱愛女,與晉無咎并肩在前,莫沈二女于百步后尾隨。
湛傾道:“久聞晉教主蓋世神功又平易近人,蓋世神功在下五年前已然領(lǐng)教,至于平易近人,今日一見,看來傳言可信?!?p> 晉無咎笑道:“五年前我被你們打得重傷吐血,昏睡四個多月才撿回一條命,哪來甚么蓋世神功?”
湛傾道:“晉教主直面我神界百人時,才剛經(jīng)歷一場惡斗,縱是如此,仍能單憑反震之力,將我神界尊者與四大護(hù)法重創(chuàng),教我神界族人大開眼界?!?p> 晉無咎早已習(xí)慣俯瞰武林,對湛傾贊譽(yù)之辭淡淡一笑,未有絲毫得意之心,道:“湛兄和我說說碧痕罷,五年前我和玄炎見碧痕全無鼻息,皆道她已死去,為此傷心欲絕。”
說罷看他一眼,又道:“尊夫人,確實便是我認(rèn)得的那個碧痕罷?”
言時眉目皆憂,只擔(dān)心這好容易得來的驚喜,又被他一語澆滅。
湛傾道:“既是當(dāng)日碧痕,又非當(dāng)日碧痕。”
晉無咎道:“湛兄此話怎講?”
湛傾道:“碧痕陰寒內(nèi)力傷及腦髓,雖于未來無礙,于當(dāng)下無礙,卻理應(yīng)將過往抹得一干二凈?!?p> 晉無咎心下一沉,道:“原來如此,難怪碧痕不再記得我和玄炎?!?p> 湛傾道:“不,她還記得?!?p> 晉無咎奇道:“她還記得?”
湛傾道:“在下與碧痕成親三年,她常一個人靜靜發(fā)呆,我問她在想甚么,她說隱隱覺得,便在昆侖仙境以外某處,有一個她的故地,有兩位她的故人?!?p> 晉無咎道:“碧痕真是這么說的?”
湛傾道:“據(jù)我神界醫(yī)神所言,如此創(chuàng)傷,都不能抹凈前塵舊事,證明此間確曾有她刻骨銘心的記憶?!?p> 晉無咎默然。
湛傾又道:“五年前炎火之山初遇,我見晉教主緊擁碧痕痛不欲生,還道她是你的……”
晉無咎連連擺手,道:“湛兄你誤會了。”
湛傾笑道:“后來我聽仙界弟子說起,得知晉教主與身旁蒙面女子方為夫婦?!?p> 晉無咎道:“碧痕于我有恩,我視她為摯友,和她清清白白,從未有過非分之想。”
忽而想到一事,道:“夏家兄弟有沒有被你們處死?”
湛傾道:“晉教主希望我們有是沒有?”
晉無咎道:“這兩兄弟都不是甚么善類,若非看在他們女兒份上,六年前便已被我料理。”
湛傾道:“看來晉教主有不少在意的女子,難得晉夫人如此寬宏大量?!?p> 晉無咎笑道:“她們都如我的手足同胞,早已嫁人生子,以玄炎自信,對碧痕尚不多心,何況他人。”
二人同時想起往昔,各自沉默走出一段,叫素縈的女童也不吵鬧,只在湛傾臂彎中來回轉(zhuǎn)身,對眼前饒有興味,晉無咎見她眼珠烏黑靈氣逼人,道:“這便是湛兄和碧痕的千金罷?不知是否叫作湛素縈?”
湛傾道:“正是?!?p> 對湛素縈道:“這位是媽媽的兄長,素縈有沒有喊過舅舅?”
湛素縈嬌聲道:“舅舅好。”
晉無咎笑道:“素縈好。”
又道:“你們?nèi)艨显凇帻埖睢L住,我家沉兒涵兒定會喜歡素縈這個新朋友?!?p> 湛傾道:“晉教主希望我們長???”
晉無咎嘆道:“我知道,碧痕嫁入昆侖仙境,不能再當(dāng)盤龍峽谷是自己的家,未知你們這次打算盤桓多久?”
湛傾聽他說得誠懇,道:“不瞞晉教主,在下不忍常見碧痕悵然若失,此次前來,確是做了長住盤龍峽谷的打算?!?p> 晉無咎大喜,道:“湛兄此話當(dāng)真?”
湛傾道:“本想我們一家三口冒昧前來,不受歡迎的話,則不日再回昆侖仙境,但現(xiàn)下看來,此話可以當(dāng)真,只不過……”
晉無咎搶道:“只不過甚么?”
湛傾道:“只不過碧痕本是神界中人,若要長住,‘青龍殿’怕有不妥?!?p> 晉無咎一擺手,道:“只要你們愿意不走,‘青龍殿’或是神界都不重要,多年前我便當(dāng)著二位姑娘之面明言,在我眼中,玄炎碧痕一般高貴,不因玄炎是我妻子而有分別,我自然希望你們能入住‘青龍殿’,可若你們覺得神界更自在些,我也絕不勉強(qiáng)?!?p> 湛傾道:“與晉教主有舊交的原只碧痕一人,在下與素縈無端受此厚待,于理不合?!?p> 晉無咎道:“我雖為一教之主,卻最看不慣卑躬屈膝,好比現(xiàn)下神界界主沈碧仁,即是碧痕的堂兄,對我向來沒個規(guī)矩,我卻不討厭他,反倒對他有幾分欣賞?!?p> 湛傾道:“晉教主是暗指在下沒個規(guī)矩?!?p> 晉無咎笑道:“和這樣的朋友來往,才教人輕松痛快?!?p> 說話間來到二百丈高,木柵兩側(cè)各有仙鬼二界弟子值守,見晉無咎親臨,趕緊打開木柵容他通行,湛傾不通盤龍武學(xué),見仙界弟子光著膀子,心下奇怪,卻未張口詢問。
走出數(shù)十步,身后傳來多人齊聲驚嘆,湛傾道:“想是弟子們認(rèn)出了碧痕?!?p> 晉無咎道:“我想也是?!?p> 見湛傾停步,道:“湛兄請放心,玄炎應(yīng)付得了?!?p> 再走一陣,晉無咎道:“我看碧痕‘冰夷’仍在腰間,不知劍法上的造詣是否更勝五年以前?!?p> 湛傾道:“碧痕頭部經(jīng)脈遭受重創(chuàng),再也無法催動神界秘術(shù),‘直符九天劍’因而無法達(dá)到上層修為。”
晉無咎道:“神界秘術(shù),便是汲取他人陰氣么?”
湛傾道:“神界‘直符九天劍’本身為至陰至寒內(nèi)力催動,既無陽熱可以調(diào)和,便惟有將‘陰寒’二字發(fā)揮到極至?!?p> 見晉無咎蹙眉不言,道:“晉教主似對我神界練功之法頗有微辭?!?p> 晉無咎道:“湛兄口中‘神界秘術(shù)’,我教慣稱‘沈家秘術(shù)’,非但教對手元?dú)獯髠瑫r打破自身體內(nèi)陰陽平衡,實是害人害己。”
湛傾道:“我神界弟子數(shù)百年來修練‘直符九天劍’,對個中輕重豈能不知?之所以始終堅持,也是權(quán)衡利弊后的決定。”
晉無咎道:“神界弟子為何不以‘瑯環(huán)碧玉掌’達(dá)成陰陽并進(jìn)?”
湛傾道:“甚么‘瑯環(huán)碧玉掌’?”
晉無咎微微一驚,繼而想起“獨(dú)山無涯”所載,道:“是我糊涂了,‘瑯環(huán)碧玉掌’由我教龍祖師所創(chuàng),為神界武學(xué)量身定做,也難怪湛兄不知?!?p> 二人各有所思,沉默片刻,晉無咎又道:“這樣罷,明日由我出面,帶你們和沈碧仁相見,你們都有‘直符九天劍’傍身,要推溯起武功路數(shù),可說出自同門,若能得他傳授‘瑯環(huán)碧玉掌’,豈不美事一樁?”
見他不答,又補(bǔ)上一句:“不過我們有言在先,我只負(fù)責(zé)引見,至于是否傳授,還是要看沈碧仁的意思?!?p> 湛傾道:“看來那沈碧仁的確不把晉教主放在眼里。”
晉無咎道:“非也,我接掌我教已有七年,取消六界上中下之分,我雖高居‘青龍殿’,卻從不干預(yù)六界內(nèi)部事務(wù)?!?p> 湛傾默然。
二人走出足有兩百步,晉無咎仍不見湛傾出聲,側(cè)頭見他垂首低眉似在沉思,道:“湛兄在想甚么?”
湛傾道:“晉教主的確是個特別的人,特別到教在下懷疑?!?p> 晉無咎奇道:“懷疑甚么?”
湛傾道:“懷疑你與五年前在昆侖仙境橫眉冷眼,一招震傷我神界尊者護(hù)法的那個晉教主,是否同一個人?”
晉無咎笑道:“武功高低和待人冷暖,原本是兩回事?!?p> 入“青龍殿”后,晉無咎吩咐下去,立時便有丫鬟一頓張羅,時過五年,琴棋書畫四婢均在西殿十二洞覓得品貌出眾的男弟子,由晉無咎風(fēng)光送嫁,其中瑾畫嫁給沈碧仁,成為神界界主夫人。
說起沈碧仁,自接任神界界主,免不了常被晉無咎召入“青龍殿”正殿議事,與瑾畫見面次數(shù)隨之增多,二人原本諸多口角不合,到這會更是如得天賜良機(jī),你一言我一語好不熱鬧,可男女之愛任誰難以言說,二人看似互不相讓,情愫卻在不知覺間萌發(fā),某日沈碧仁回南峰前忽而冒出一句:
“今日勝負(fù)未分,瞧你不服氣的樣子,敢不敢嫁入我神界門庭?往后沒有教主撐腰,我天天陪你一較高下?!?p> 瑾畫受激不過,脫口道:“嫁就嫁,我要怕你,那也不是瑾畫?!?p> 此言一出,晉莫相視而笑,二人私下里早有戲稱,說沈碧仁與瑾畫頗有夫妻之相,見此絲毫不怪,琴棋書三女則大是訝然,瑾畫一句話未經(jīng)大腦,待反應(yīng)過來滿頰潮紅,啐道:“你這無賴!”
沈碧仁哈哈大笑,轉(zhuǎn)身翩然下山。
爾后過不幾日,晉無咎便做主這門婚事,莫玄炎則悄入神界找到沈碧仁,要他善待瑾畫,沈碧仁曾戀莫玄炎多年,至她出嫁終將愛意收回,到這時心思轉(zhuǎn)至瑾畫一人身上,與面罩中莫玄炎一雙墨眸直直相對,鄭重承諾絕不三心二意。
此后一切水到渠成,沈碧仁與瑾畫成婚后拌嘴不斷,彼此卻極為恩愛,可說一對歡喜冤家。
之后兩年,環(huán)棋、瑗琴、瑭書相繼做了新娘,只因四女嫁人后分往魔神二界,新來丫鬟不識沈碧痕,未曾引得軒然大波,省去晉莫不少麻煩。
當(dāng)晚一家三口于二層落腳,湛傾、沈碧痕夫婦入靠近東北長廊一間“滄海閣”,與晉莫“龍宮”一屋相隔,湛素縈則與晉伊沉、晉伊涵兄妹同住“臨在園”,與兩對父母均為斜對門。
晉莫幼女晉伊涵尚在牙牙學(xué)語,長子晉伊沉則已行言流暢,二童繼承父母美顏,各只一歲三歲,已是濃眉長睫,鼻梁高挺,相較湛素縈之冰雪靈秀,又是另一種俊俏。
湛素縈生來頑皮卻也乖巧,“臨在園”見晉伊沉?xí)r,依父母所言,叫一聲“哥哥好”,卻見他不冷不熱盯住自己,連笑容都不給一個,湛素縈被他看得心里發(fā)毛,想要逃回父母懷中,晉伊沉拉住她一只手,道:“你別走?!?p> 湛素縈怯生生看看晉伊沉,又轉(zhuǎn)向父母投去哀求目光,一雙瞳孔滿是水汪惹人疼惜,晉無咎對湛傾笑道:“沉兒隨他母親性子,人前少言寡語,既肯出言挽留,定是喜歡素縈這個妹妹。”
晉伊沉道:“嗯,喜歡。”
仍只一臉嚴(yán)肅,一句話卻說得極是認(rèn)真。
當(dāng)晚“龍宮”,晉莫心緒未平難以成寐,同上“翼殿”至“獨(dú)山無涯”,又一次于“生門”前止步,這一次反是晉無咎沉默,莫玄炎忍不住問道:“在想甚么?”
晉無咎眉頭微蹙,單手輕輕撫墻,觸摸于一個人體刻痕,人體背朝外側(cè),左右各一經(jīng)脈貫穿頭腳,正是后背“足太陽膀胱經(jīng)”,周有如煙如霧圜行升騰,每過二三穴,右側(cè)輔以密麻小字注解,記載得十分詳盡,直上至頸部“天柱穴”,經(jīng)脈呈現(xiàn)紊亂扭曲。
人形雙手抱頭,雖只一個后腦,瞧不見臉上表情,但想來十分痛苦。
晉無咎憶起昆侖仙境沈碧痕跌落前的模樣,幽幽道:“自從我們第一次踏臨此間,你便時常盯住這滿壁圖文呆呆出神,昆侖仙境一戰(zhàn),你所修陰力化作陰氣不住流向碧痕,適才山下見到湛傾,你又如此心神激蕩,這五年來,你未有一刻放棄碧痕?!?p> 莫玄炎被他說中心思,走上一步,久久望墻不語。
晉無咎又道:
“涅槃之慈,直符之福,龍祖師欲以兩家武學(xué)相互救治,可‘獨(dú)山無涯’洞開當(dāng)日,碧痕修為已不在你之下,此后汲取同族百具尸體,酣戰(zhàn)中再將奚清和吸干,終于凌駕于你,你不能和她旗鼓相當(dāng),惟有順勢為之,趁她經(jīng)脈臟腑息流激增,一時未能平復(fù),非但不加疏導(dǎo),更將自身陰力灌入,致她真氣岔亂,不支而倒?!?p> 莫玄炎道:“我早已對你坦白真相,你舊事重提是在怨我?”
晉無咎握住她一雙手,道:“別傻了,你受‘生門’點(diǎn)撥,心知舍此再無它法化解碧痕一身陰邪內(nèi)力,可‘生門’所載畢竟以我教內(nèi)功為根基,過程中碧痕免不了惡念入腦,此舉可說鋌而走險,你不想我落得個敗興收場,吉兇禍福明朗前只字不吐,寧可一個人承擔(dān)下來,這分心意我豈能不懂?”
莫玄炎一言未出,被他將多年所念和盤托出,芳心一片暖慰,一雙手又被握在掌心,久久不見松開,沖他薄唇輕扁,面罩中的雙瞳滿是似水柔情,道:“沉兒涵兒都會叫爹爹媽媽了,還這么為老不尊?!?p> 晉無咎索性將手放在唇邊輕輕呵氣,道:“別說兒女,便是孫兒孫女出生,我也不會放手。”
莫玄炎白他一眼,卻也沒再掙開,道:“喂!有件事還得有你點(diǎn)頭才行?!?p> 晉無咎道:“碧痕回到盤龍峽谷,你想和她一同修練‘涅槃九天劍’。”
莫玄炎道:“你許不許?”
晉無咎道:“你說呢?”
二人相視一笑,靜靜相握片刻,晉無咎又再望墻,道:“這些年每一次經(jīng)過這里,我總是走馬觀花,不愿朝深處鉆研,龍祖師為天底下不世出的奇才,也不知碧痕修過‘生門’,能否……”
莫玄炎看出他的心思,輕聲搶道:“不可能啦。”
晉無咎不通醫(yī)術(shù),卻因內(nèi)功早臻化境,于經(jīng)脈傷損深知利害,對這答案實有心理準(zhǔn)備,莫玄炎知他失落,柔聲慰道:“五年前的碧痕并不快樂?!?p> 晉無咎擠出一絲笑容,帶有七分苦澀,道:“不錯,記憶雖然寶貴,對碧痕卻不如沒有,如今她嫁人生女,往后留在我教,得人敬重善待,可說圓滿?!?p> ~~
沈碧痕因家學(xué)之故,自幼陰盛陽衰,更強(qiáng)練沈家秘術(shù),令盈盈嬌軀如履薄冰,五年前昆侖仙境一戰(zhàn),莫玄炎假“生門”傳授之法以毒攻毒,雖教其奔流決堤潰散,終不能一蹴而就。
次日一家三口在沈碧仁安頓下搬入神界,沈碧痕雖已失去過往記憶,卻與莫玄炎極為投契,在后者帶領(lǐng)下直入“獨(dú)山無涯”,一邊以“生門”所載,漸漸清除身體余害,一邊與莫玄炎雙劍合璧,令莫沈兩家武學(xué)達(dá)就更高造詣。
湛傾同受神界武學(xué)所擾,程度卻遠(yuǎn)不及沈碧痕嚴(yán)重,在神界弟子指點(diǎn)下融入“瑯環(huán)碧玉掌”,以求陰陽均衡。
“瑯環(huán)碧玉掌”深藏龍劍閣教誨魔神二界愛徒一番苦心,每招每式精微奧妙,僅十五日后,湛傾深覺其益。
第三十一日,湛傾向沈碧仁與晉無咎提出,欲將掌法連同心法帶入昆侖仙境,以解救神界族人,征得二人同意后,于第四十六日啟程,因路途遙遠(yuǎn),暫且留下沈碧痕與湛素縈。
一家三口在西北鬼界入口話別,沈碧痕攜愛女返回谷內(nèi),來到西南山路,正欲盤山而上,忽而想起一事,道:“素縈累么?我們下山一次不易,要是不累,媽媽帶你去一個地方。”
湛素縈道:“好——”
橫穿徑長一里有余的“振音界”,母女二人自西北來到東南,向藍(lán)衣弟子討要解藥后,踏入妖界“花?!薄?p> “花?!币谎蹮o際,仿若世外桃源,彩蝶成群翩翩,游蜂結(jié)隊起舞,湛素縈生于昆侖仙境,長于炎火之山,論其美輪美奐,未必便亞于此間,卻因初來乍到饒有興味,伸出嬌嫩肉掌,一只白色蝴蝶停于掌心。
沈碧痕見愛女歡喜,笑靨純真宛若仙童,涌上一股柔情,忍不住蹲下在她小臉上輕輕一吻,湛素縈先是扭頭好奇,星月明眸連眨數(shù)下,也在沈碧痕臉上回以一吻。
沈碧痕再起身時,十步外一人站立,卻是晉無咎。
這日適逢莫玄炎前往“神諭宮”,與沈碧仁議些魔神二界雜事,晉無咎未登“翼殿”,心血來潮來此“花?!贝蜃钚奚⒍局?,不多時傳來歡聲笑語,與沈碧痕、湛素縈母女不期而遇。
沈碧痕手牽愛女,走到晉無咎跟前,微一躬身,道:“教主?!?p> 湛素縈甜聲道:“舅舅好。”
過得這些日子,沈碧痕始終未能改口叫回“晉大哥”,晉無咎不便強(qiáng)求,見她言神舉止處處透著恭敬,知她再回不到從前,默默輕嘆,微笑點(diǎn)一點(diǎn)頭,沈碧痕道:“未知教主在此練功,我們這便告退?!?p> 晉無咎道:“我今日功課已然做完,你難得下山,帶素縈多玩會兒罷?!?p> 又向湛素縈道:“素縈,伊沉哥哥和伊涵妹妹想你得緊,晚些你來‘青龍殿’找他們玩,或者舅舅帶他們來神界看你,好么?”
湛素縈欣欣然笑彎細(xì)眉,道:“好——”
晉無咎再是一笑,正欲離去,沈碧痕道:“教主?!?p> 晉無咎道:“還有別的事么?”
沈碧痕欲言又止,見晉無咎半側(cè)身長眺遠(yuǎn)方,目光深邃,極力不露聲色,卻分明被一語牽動心緒,忍不住道:“聽堂兄說,我們本為舊友?!?p> 晉無咎眼瞼不自覺微張,腦畔回旋飛轉(zhuǎn)相識種種,面對突如其來簡單一問,竟不知如何作答。
湛素縈抬頭看看母親,又看看晉無咎,眼神再次聚到沈碧痕身上,年幼的她對長輩喜怒哀樂尚不能懂,只覺今日反常,腦袋微側(cè),澄澈雙瞳中,流露的盡是不解。
許久,晉無咎道:“你和玄炎情同姐妹,自然一早和我相識,我們見面不多,卻可算得舊友,告辭?!?p> 側(cè)頭朝母女二人勉力一笑,終于振翅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