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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陰侯

第四十六章 西咸

天陰侯 黑石先生 2940 2020-12-24 21:30:00

  毫無疑問,當(dāng)柳天陰再次醒來時便又躺在大營里,不過這只是臨時駐扎的場所,身邊照料的人也由李生南換成了秦繼才。

  同樣的緊張,秦繼才馬上詢問柳天陰:“將軍可有哪里不適?”

  “將藥留下來就好,你先退下吧?!?p>  柳天陰也沒想到,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很多時間竟然都是在床榻上度過的。

  碗中藥一飲而盡,柳天陰明白前方戰(zhàn)事吃緊,不得再拖下去了。

  披上一件外衣,快速把靴子穿好,柳天陰提著劍,挑開門簾,就走了出去。

  門外等候的秦繼才見柳天陰出來,趕忙走過來,問道:“將軍不需要再休息休息嗎?”

  “我又不是要死了,不至于此。快命人備馬,耽擱了這么長的時間,再停下來,貽誤戰(zhàn)機,你我的項上人頭都要不保。準備行軍。”

  “可……”

  看秦繼才似乎還有些顧忌,柳天陰不敢再延緩下去:“這是軍令!”

  秦繼才不可多言,道一句“末將領(lǐng)命”便離去了。

  不讓柳天陰多等,秦繼才即刻點起三軍,喝斥休息談笑的士卒,整頓好軍容,軍隊就出發(fā)了。

  接著,秦繼才牽來從寧康縣一路跟隨柳天陰而來的那匹駑馬,來到柳天陰面前。

  “請將軍上馬!”

  周圍的一眾人,約摸百十個軍中小吏都齊聲喝道:“請將軍上馬!”

  這是秦繼才為柳天陰準備的,真正的上任儀式。此舉在秦繼才的敦促和李生南的配合下圓滿完成——他們早就希望柳天陰能盡快樹立威信。

  在柳天陰前往虎魄營短短的半天時間里,李生南和秦繼才以威逼利誘的各種方式,將軍中不服氣的人全部揪出來,殺雞儆猴。并且捎帶調(diào)查了這群小吏的背景等,做好了萬全準備。

  只是由于柳天陰接連受傷,此事便被擱置了。

  隨著柳天陰的行軍,秦繼才也在暗地里囑咐。直到柳天陰指揮人找到一小股卑越騎兵,秦繼才覺得時機已到。

  若不是努扎哈的逃跑,在戰(zhàn)勝卑越騎兵后,秦繼才直接借助聲勢替柳天陰立威了。

  柳天陰先是被眼前景象驚了一下,而后,行伍里也跟著傳出聲音:“請將軍上馬!”這顯然是有人混在隊伍中引導(dǎo)的。

  看到秦繼才俯首前揚起的嘴角,柳天陰頃刻間猜到事情的始末,也只是淡淡一笑,踩著馬鐙上馬。

  “三軍聽令,隨纛旗行!”

  柳天陰抽出抓在手里的劍,劍刃出鞘,寒芒躍動,直指天西。

  “是!”

  大軍開拔,浩浩蕩蕩地向著西方而動。

  ……

  永安府,西咸縣。

  衛(wèi)濟川站在血跡沾染得斑駁的城墻上,眺望遠方欲落未落的夕陽悲慘地懸掛,飄過的晚煙似乎也被鋪天蓋地的血色侵蝕,像一只巨獸張開的血盆大口,在這大口到來后,黑夜也將降臨。

  就在衛(wèi)濟川眼前,城墻的下方,是卑越國和己方士卒堆積成的尸山。

  視野里一簇簇火焰逐漸生起,營寨里的卑越士兵可以肆意地吃肉喝酒,準備明天的決戰(zhàn)。一場注定是他們勝利的戰(zhàn)斗,即使他們付出了超出預(yù)料的代價。

  悠揚的笛聲配合著富有節(jié)奏的鼓點一同響起,那是敵人們在高歌慶祝,預(yù)祝勝利。

  衛(wèi)濟川裹了裹身上的鎧甲,一種遍體的寒冷突然開始吞噬殘缺太陽給予的最后的溫度。失敗,那么身后的疆土就要毫不設(shè)防地對這群沾滿大炎朝子民鮮血的人敞開。

  衛(wèi)濟川不能容忍這種對將領(lǐng)一輩子恥辱的事情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統(tǒng)領(lǐng),援軍什么時候能到???”

  一個帶著絕望語氣的聲音說出來僅存的三四百人,內(nèi)心最后的企盼。

  “應(yīng)該快了,快了……”

  任誰也知道,衛(wèi)濟川的話究竟有幾分真假。他心里最為清楚不過,永安府的援軍是永遠不可能來了。

  自從卑越士兵突然越過邊境,衛(wèi)濟川就知道,虎魄營設(shè)立的防線被卑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破了。之后,他們?yōu)榱吮WC糧道安全,特意派兵想要掌握西咸縣。

  戰(zhàn)斗開始以前,卑越軍隊便將西咸縣圍得水泄不通。派出的斥候紛紛喪命,消息壓根傳不到永安府的府城里去。

  而等到虎魄營發(fā)現(xiàn)自己漫長的防線中出現(xiàn)一道不算大的缺口,西咸縣早就陷落。

  那時候,里外夾擊,永安府必定成為卑越國進攻大炎朝的跳板。

  虎魄營也自身難保。

  即使這樣,衛(wèi)濟川還是盡己所能,盡力安撫城內(nèi)的士兵,做出明慧正確的選擇:堅守不出。

  很可惜,缺少了西咸縣對糧道的阻斷作用,卑越國的糧食正在源源不斷地輸入,而西咸縣第一輪秋收收割的糧食遠遠不夠?qū)⑹總內(nèi)粘W鲬?zhàn)的需求。

  盡管陣亡的士兵人數(shù)增加,糧食消耗減少,可城里的百姓也要糧食。狼多肉少,西咸縣的秩序若不是衛(wèi)濟川的維護,早就亂作一團。

  但即使是衛(wèi)濟川,現(xiàn)在能做的也只有繼續(xù)防御。

  戰(zhàn)斗的信心消弭許多,其實衛(wèi)濟川的意思早就不言自明。西咸縣被合圍已經(jīng)過去了十二天,如此長久的時間,要是永安府要伸出援手,援兵早就到了。

  不過,士兵們沒有人敢表露出沮喪甚至放棄的神情,因為他們的身后就是自己的家人,自己構(gòu)筑,度過了將近一輩子的西咸縣,有著無可替代的家。他們不舍,他們只能給自己勇氣和信心去戰(zhàn)斗,不為眼前,只為身后。

  現(xiàn)在,西咸縣成為了大海里的孤舟,四面翻涌的風(fēng)浪拍擊下,小船已搖搖欲墜。

  唯一穩(wěn)住這小舟的風(fēng)帆就是這種信念,對此處的難以割舍與對親人的濃郁而化散不開的眷戀。

  “統(tǒng)領(lǐng),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面嗎?”

  “有的吧?!?p>  不敢直視那士兵的眼睛,衛(wèi)濟川深切地感受到,他那雙黑色眼睛在黯淡的天光里透露出怎樣的情感。正因如此,在整整十二天可怖的戰(zhàn)斗中培養(yǎng)出來的,互相的情誼讓他不能說出真相。

  一場沉默,卻是最好的回答。

  夜色終究完整地降臨,一只大手扼住所有人的喉嚨,他們都不能發(fā)出任何聲音。

  城墻上的油燈被點亮,散發(fā)出微弱的光,避免夜襲。

  城中的糧食全部都被搬了出來,士兵們在十二天里終于有過一餐飽飯,可沒有人高興,有的只是無盡的絕望。

  和著涼風(fēng)一起送入嘴中的不僅僅是肉食,更是明日自己的尸骨,他們緩慢地咀嚼,小塊的碎肉在口腔里滾動,喝下的肉湯就像不再溫?zé)岬难?,粘稠他們的疲憊的心,混合碎肉墜入深淵。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準備燒水?!?p>  衛(wèi)濟川一聲令下,一些人就抬來一桶桶水,傾倒進巨大的鐵鍋里。

  滾滾濃煙繚繞,飄升到夜空中去,繁星抹除自己的痕跡,卻投下讓人難以忽視的目光。

  水沸騰了,這是衛(wèi)濟川現(xiàn)在能找到的最后的守城器械——姑且這樣稱呼,礌石和滾木本就所剩無幾,在今天的戰(zhàn)斗中更是通通消耗殆盡。

  守城的希望,渺茫。

  火光里,所有人都遙望遠方,漆黑一片,鼓脹的腹部給予他們最后的一點慰藉。

  黎明,就快要來了……

  西咸縣中的人們預(yù)感到自己的危機,但是他們無法退縮,不論婦孺都提著一個個竹籃,從城中拆下青磚,搜羅石頭,拆掉居住的房屋,只為了給衛(wèi)濟川他們提供最后的器械。

  西咸縣僅僅用了十天就變得空空蕩蕩的了,想要恢復(fù)也許要十個月。

  整個縣城的人都抱有信念,都在和士兵們一起看著天空,漆黑一片。他們并不能像文人一樣吟誦優(yōu)美的詩句,只會唱鄉(xiāng)間質(zhì)樸的歌謠:

  風(fēng)也清,月也明,天邊云彩入眼睛,好士兵,好將領(lǐng),守得來年好光景,天上星,地上人,終究一道歸黃塵,不見溫柔春……

  燈火通明,這也許是西咸縣最后一次點燈。

  男女老少也都拿起了田間地頭的工具,準備明天抵抗入侵的敵人,守衛(wèi)自己的家園。

  星辰的黯淡代表時間的推移,也代表某種意義上生命的流逝。

  直到天邊的那一抹朝霞映入眼簾,悲涼油然而生。

  一個穿著布衣的女子輕悄悄地走上城樓,慢步來到衛(wèi)濟川的身側(cè),凝望他剛毅的輪廓,粗布麻衣也掩蓋不了她的美麗,尤其是在她望著衛(wèi)濟川時洋溢出的深深的幸福與無窮的愛意,更使她光艷無比。

  衛(wèi)濟川知道她來了,但他寧愿不知道。

  僅僅是嗅到空氣里彌漫的氣息,衛(wèi)濟川就瞬間明白,她已經(jīng)邁上城樓,來到自己身邊??伤辉敢庾屗匆娙绱寺淦堑淖约?。

  “明天有幾成勝算?”

  衛(wèi)濟川不回答,對她的深厚的感情迫使衛(wèi)濟川不能欺騙她,但是衛(wèi)濟川也不想讓她感受到絕望。

  她明白了。

  她悄然退下城樓,不給衛(wèi)濟川帶來壓力。

  衛(wèi)濟川隱約間看到了她的面龐,他多想將她擁入懷中,可惜,高樓上的涼風(fēng)促使他明白,這是戰(zhàn)場,不容得將領(lǐng)冰冷的心融化,不允許兒女情長夾雜。那會致使所有人的死亡。

  淚水,滴落。

  此刻,黎明正在噴薄,光芒折射在晶瑩的淚水,閃動,帶著前所未有的絕望前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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