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盧氏和龍筱語怎么難過,龍興寧都不可能起死回生了!
按龍家寨的習(xí)俗,家里沒了老人是要在寨口搭臺唱戲的。
龍瑞清問姐姐弟弟們:
“咱們唱幾天戲?”
“唱戲?你爸死了,你讓別人看熱鬧??!”龍秀琴對著龍瑞清大聲說。
“就是啊,爸?”龍筱語說:
“爺爺沒了,這是個高興的事嗎?為什么要唱戲???”
“筱語,你個小孩子,大人說話別插嘴!”劉愛彤對著龍筱語說。
“這是插嘴嗎?這是我爺爺?shù)氖拢彩驱埣业氖?,我姓龍,我沒有發(fā)言權(quán)嗎?”
龍筱語生氣的看著母親。
龍瑞清拉著劉愛彤出來了說:
“不唱戲了,咱們家的事啊,就是閨女說了算?!?p> “這是你們家,不是咱們家,我們家都是兒子說了算!”劉愛彤對著龍瑞清說。
“筱語不是你生的呀,你看看她,比她大姑一點都不次。
以后啊,可別說我大姐管事多了,現(xiàn)在輪到你女兒了!”
看到孩子們?yōu)槌獞虻氖掳枳?,盧氏什么也不說,就在邊上垂淚,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話更沒份量。
看到奶奶哭,龍筱語就過去陪著哭。
五天后,龍興寧下葬的時候到了,親戚鄰居們也都過來了,家里里里外外全是人。
這天的上午,天氣慢慢的陰了上來,十點左右,黑云低的眼看著就要挨著房頂了。
龍瑞清看了看天氣說:
“可別下了雨呀!這一幫人去哪躲雨去?!?p> “現(xiàn)在下不了,下雨也得下午去了!”劉愛彤說。
“你怎么知道?”
“雨淋新墳出貴人,雨打墓輩輩富!你不知道嗎?”
“知道啊,這跟今天什么時候下雨有關(guān)系嗎?這老天爺還要等著咱爸下葬了才下雨嗎?”
“是?。【褪沁@個意思呀!”劉愛彤看著龍瑞清說:
“我就相信爸,他肯定不讓雨打他的棺材。”
看著媳婦這個樣子,龍瑞清窩著氣說:
“那我不讓大伙忙活了,看你這意思下不了雨。”
“該忙活忙活吧,一會兒從墳地回來,總不能讓大家淋著雨吃飯吧?”
“你們進來呀!”龍秀琴穿著孝衣在棺材邊上喊龍瑞清和劉愛彤:
“你們干嘛呢?”
聽到大姐的喊聲,兩個人進去了,龍瑞清說:
“愛彤說了,現(xiàn)在下不了雨。”
“她是天氣預(yù)報?。 饼埿闱俦旧砭蛯弁悬c意見,掏出手機看了看說:
“天氣預(yù)報可說了,這幾天都有雨,就從今天開始?!?p> 然后又扭頭看著弟媳婦問:
“你怎么知道不下雨?”
劉愛彤說:
“我沒說不下雨,我是說等爸下葬了才下雨!”
“你有什么根據(jù)?”
“大姐,我這也沒讀過什么書,也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就知道啊,爸活著的時候說的心想事成!”劉愛彤說:
“我就感覺……”
“行了,別說了!”龍秀琴聲音有點怒氣地說:
“一切都要建立在科學(xué)的基礎(chǔ)上,你以后別用你們家的封建迷信思想來影響我們龍家的人?!?p> “都別說了!”龍筱語從盧氏身邊站起來,對著大姑和媽媽說:
“我爺爺還沒有入土為安呢?你們這是干嘛的,要吵架出去吵去!”
龍瑞清看了看龍筱語,低下頭想:
“姐,媳婦,你們都說我窩囊,現(xiàn)在有不窩囊的人管你們了,她是我女兒?!?p> 龍筱語的這句話,讓龍秀琴和劉愛彤都住了嘴。
龍秀琴坐下后又起來,看了看大家往外走了。
“她在家啊,這家里就沒得安生!”盧氏看著龍秀琴的背影說。
“行了,媽,你也別說了,大姐再走了啊,說不定什么時候才回來呢?”劉愛琴說。
“不回來就不回來吧,她關(guān)心的人都沒了!”盧氏說:
“現(xiàn)在這老宅子里就剩我一個,她可不也就不回來...”
“媽,您這又扯哪去了?我不是這老宅子的人?。吭趺淳褪D阋粋€了?”
龍瑞國最不想聽母親嘮叨這家長里短,扭過頭向盧氏瞪著眼。
看著小叔那不怒自威的臉,龍筱語想起媽媽的話:
“你們龍家啊,你看你大姑和二姑,都長得不好看,尤其是她們的那張嘴,又大又撅,都像你奶奶。
還有你爸,不光長得像她們家人的不好看不說,還瘦成弱不禁風的樣子。
最好看的就是你們小叔了,你看他長得高高大大,橫豎有人,還虎目劍眉,嘴巴也不像哥哥姐姐們,沒那么撅了。
他就一點像你們龍家人,不,準確地說,是像你大姑——讓人看著怕三分!”
龍筱語想著,就看了看小叔。
“看什么看?你就……”
龍瑞國正要說龍筱語,外面管事的進來了:
“起靈的時間到了,大家都準備一下吧!”
起靈前,一個人在前面摔碎了一個瓷碗,說是摔一下,必須把碗摔成幾瓣,這樣對家里的運勢好。
隨著破碗聲,穿著白孝衣扛著孝幡的孝子孝孫都哭著出來了,最大的孝幡由長子龍瑞清扛著。
接著黑棺材被抬了出來,再往后的是女人們,女人們都要上敞篷車。
上車的順序以血緣的親近安排先后。
最后出來的是盧氏,她坐在宅子門口放聲痛苦……
坐在車上的龍筱語聽奶奶的哭聲,她撕心裂肺的痛……
這時候,天上的黑云也越來越低,低到伸手可觸的位置。
送葬的隊伍在黑云下緩緩的移動著,跟在夜里行走一樣,若不是因為走的是熟悉的路,大家就得小心看路了。
到了墳地,男人們跟著過去,下棺材的下棺材,填土的填土,哭孝的哭孝。
女人們不讓下車,說是怕誰趕上生理期——不能帶不干凈的東西過去!
龍筱語對著埋葬爺爺?shù)姆较虼舐暤目藓爸?p> “爺爺,爺爺……”
她面前又浮現(xiàn)出爺爺慈祥的面孔:
“我孫女學(xué)習(xí)比你大姑還好……”
“筱語,快來吃,看爺爺給你帶什么來了……”
“這個毛筆的握筆姿勢是這樣的……”
“快睡去吧,我和你奶奶忙完這點活也就去睡覺…”
“全安逸縣第一名,哎呀,我龍家出秀才了……”
龍筱語生下來一年多后,二妹龍麗語就出生了,她一直跟著爺爺奶奶住在老宅子的平房里,盡情享受著爺爺奶奶對自己的隔輩愛。
今年九月要上初中,龍筱語的學(xué)習(xí)要用網(wǎng)絡(luò),老宅子沒有裝網(wǎng)。
而且作為安逸國營造紙廠廠長的爺爺經(jīng)常有應(yīng)酬。
龍瑞清感覺老宅子有點鬧,為了給龍筱語提供一個安靜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龍瑞清給父母說:
“爸、媽,筱語上初中了,讓她回小區(qū)住吧,那里網(wǎng)絡(luò)方便,也安靜,還離學(xué)校近一些!”
龍筱語搬走的那一天,奶奶對她囑咐這個,囑咐那個:
“寶貝啊,這是你最愛吃的點心,拿著吧!”
“每天記得定鬧鐘,別睡過頭了?!?p> “書都裝好了嗎?書包要是小了呀,我讓你爺爺再給你買個大的?!?p> “……”
“媽,筱語要回去她家,跟她爸媽在一起,用得著你這么啰嗦嗎?”龍瑞國嚷起盧氏來。
龍興寧在正屋的四方大桌子左邊的木頭椅子上坐著抽悶煙。
龍筱語上學(xué)后,有一次看見小叔,小叔告訴她:
“不明白你爺爺奶奶怎么回事?你這一走,還受不了了,你爺爺就知道抽煙,你奶奶還偷偷的抹眼淚?!?p> 龍筱語想到這里,哭的更痛了:
“爺爺,是不是因為我搬到樓房住,你抽煙多了,才……”
孫女的哭聲改變不了龍興寧躺在棺材里進入永久長眠的事實。
一鐵鍬一鐵鍬的土給龍興寧筑起了墳頭。
孝子們跪著燒了紙,剛剛起身,一道閃電劃破厚厚的黑云層,接著響起轟隆隆的雷聲。
豆大的雨滴開始往下落,雨滴啪嗒啪嗒地連成線,打在新墳上。
劉愛彤對著墳頭說:“爸,你就放心走吧,您已經(jīng)入土為安了,雨下的很是時候!”
然后回來的路上就聽著人們紛紛議論:
“龍家真是祖上保佑??!”
“是啊,這天陰了半天了,就是不下雨,這龍老爺子一下葬,孝子們一燒紙,這就開始下了,好像等著的一樣?!?p> “就是,就是……”
回來的路上,每個人都被澆成了落湯雞,準備的雨衣好像沒有多大用處。
院子里站不了人,屋子里又盛不下太多人,親戚鄰居們匆匆吃口飯,都冒雨回自己家了。
家里安靜下來后,龍筱語問劉愛彤:
“媽,你怎么知道什么時候下雨的?”
“我怎么知道的?”劉愛彤望著門外的大雨說:
“你爺爺心里裝著龍家,他怎么也不會讓自己下葬的時候給家里人心里添隔應(yīng)?!?p> 劉愛彤的話極其不通邏輯,直戳龍愛琴心里最討厭她的地方——封建迷信思想。
但劉愛彤的話說到了大家的心里,給這個陷于悲傷的家庭帶來了一絲安慰。
所以沒人反對,也沒說什么別的話。
龍筱語聽后走到盧氏身邊,看著奶奶一下子衰老了不少:
原本身形微胖的奶奶一下子瘦了一圈,不到七十歲,頭上的頭發(fā)全白了。
眼神也呆呆的,沒牙的嘴本來就不飽滿,這時候又耷拉下嘴唇,整個人沒有了一點精神氣!從額頭到下巴布滿了皺紋!
龍筱語緩慢地說:
“奶奶,跟我們住去吧!”
“你小叔要上班去了,你爺爺走了,不能讓這老宅子空著啊!
萬一,你爺爺哪天想回來看看,找不到人,多不好啊!
再說,我到樓上也住不慣?!?p> “媽,你們都能不能別再瞎說了,什么還回來看看?”
龍秀琴剛才就感覺劉愛彤裝腔作勢,現(xiàn)在聽自己的母親又這么說,實在憋不住了,就接著說:
“我告訴你們,人死如燈滅,死了就什么也沒有了,知道了嗎?
媽,你跟我走吧!”
“要想讓媽多活幾年,就別跟著你走!”龍瑞國站在一旁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