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七絕谷澗（壬午，水克火）（二）

　　不能再往前走了，隆頎警告他說，前面是大裂谷了，晚上會有野獸。

　　漢人愣了一下，看看她，又看看前面的路，說道，我能知道危險，我們先探一探好不好。

　　隆頎心想這個漢人怎么可能知道危險呢，認(rèn)為他在胡說，便堅決搖頭，可就在此時，他們身后的林中忽然傳來一陣窸窣之聲，隱隱傳來野獸的低吼，隆頎只聽那一聲吼，便嚇得腿都軟了，那正是她在山林里住著，最怕的黑熊的聲音。

　　在彝族村子里，有這樣的說法，上山最怕什么，一黑熊二野豬三花豹，花豹體型小，在密林深處不怎么會主動攻擊人；野豬一般在村子旁邊吃莊稼，被惹怒了才會攻擊人；而黑熊則不同，它是真正把人當(dāng)為獵物的。而且黑熊極其聰明，還知道乘著夜色、地形的偷襲之道。

　　隆頎小的時候，村里時有小孩上山被熊吃掉的例子，有時候熊還會沖到村子附近，幾個壯年男子都不是對手，自她媽媽死后，她一個人更是沒有單獨遇到過熊，想到這里她更是嚇得渾身顫抖。

　　以往她會在家附近撒上一種蟲粉，此粉能夠讓野獸避讓。此次和這個漢人出門，她竟然忘記了往林子深處走還會有此番危險！

　　他們回頭看，只見身后幾步之處的樹叢擺動，“轟”地一聲，竄出一只黑色的大熊。他倆被嚇得后退幾步，隆頎險些摔倒，被那漢人一把摟在懷里。只見那黑熊周身漆黑油亮，脖子之處有一圈月牙白色，大嘴張開，露出獠牙森森，垂涎順著牙齒縫滴下，向著他們發(fā)出駭人的低吼之聲，一步一步地逼近他們。

　　隆頎嚇得大氣不敢出，只能縮在那個漢人懷中，將頭埋在他的腰間不敢再看。

　　沒想到那漢人還算淡定，他緩緩取下包袱，慢慢騰出一只抱她的手，伸到了包袱里面，從里面拿出了兩個黑色野果子大小的丸狀物。

　　那熊越逼越近，那邁出的步伐也越來越大，就在那熊距離他們就只有一步飛撲上來的那一瞬間，這個漢人扔出了那兩個丸子，“砰！”地一聲，正砸在黑熊的腦門之上，頓時白灰四濺，熊甩頭怪叫，似是傷到了眼睛，一下子撲了個空，翻滾在地。

　　那漢人一把將隆頎扛起，扭頭就跑。

　　可那黑熊也只是翻滾了兩下，就又站了起來，接著一聲怒吼震徹山林。隆頎感覺自己要被那叫聲震耳膜，不由自主地嚇得叫出聲來，那漢人亦是被熊的叫聲驚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那黑熊站起來更加憤怒，抓撓了一通眼睛，似乎還是看不清楚，但卻循著他們逃跑的聲響，狂奔了起來！

　　隆頎早就嚇得緊閉了雙目，但也感到身后熱風(fēng)急旋，夾雜著極其腥臊的野獸氣息，那正是熊向著他們撲了過來！她極度驚恐到腦子空白一片。

　　正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忽然傳來一聲悶響，那熊一聲哀鳴，居然被撞得掀翻在地，只見兩個藥人，手執(zhí)一塊大獸皮盾牌，直接一下就沖倒了黑熊，隆頎還沒來得及睜眼睛，就聽見那藥人用彝話喊，叫他們快跑！

　　那漢人只愣了一下，便立刻又抱起了隆頎，向前面的山谷狂奔而去。這個時候隆頎才睜開眼睛，遠(yuǎn)遠(yuǎn)看見之前那兩個藥人正拿著長矛戳向那黑熊，其中就有那個“怎怎”，就是他喊話讓跑的。雙方正在激烈搏斗之中。只是那密林森森，她被扛著迅速遠(yuǎn)離，視線搖晃著，不一會兒就被枝葉荊棘擋住，什么也看不見了。

　　那漢人似乎也不是照著直線跑，隆頎在他肩膀上只感覺他忽然左折，爬了幾步山石，又忽然往下，直接順著藤蔓滑入了很深的山谷，隆頎只感到眼前忽然一黑，四周落下一堆枯葉碎枝灰塵，她被裹挾著和那個漢人連滾帶爬地滑入了一處黑地，爾后摔在了地上。

　　她摔得眼冒金星，緩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爬起來，卻覺四處伸手不見五指，只聞到了濃重的裹著青苔味的泥土氣息，空氣非常潮濕。她猜想是落入了一個有溪流的山洞之中。

　　“啪啪”兩聲清脆的石響，接著黑暗中冒出一縷火光，漸漸擴(kuò)散開來，隆頎看到那個漢人手里用火石點燃了一個短火把，應(yīng)該之前是裝在那個漢人包袱里面的。她這才回過神來，看到自己身處一個窄仄的巖縫之中，往上看，能看到頂上是裂開的，從縱橫交錯的藤蔓之中還能隱約看到外面的天空，距離她不遠(yuǎn)處的確有一個小小的溪流，溪流邊的石頭上布滿了青苔和菌菇。她這才稍稍放心，這么窄的裂口，那熊就算追上了也下不來。

　　她又坐了一會，緩了口氣，活動活動筋骨，才慢慢站了起來。那溪流自裂縫深入往下流淌，那個漢人拿著火把四處觀察，接著指著溪流對她說，順著溪流走。她也是這樣想的，便緊了緊背上的小竹簍，跟上了那個漢人。

　　溪流的水清澈見底，偶爾還能看到五彩的小魚在溪流中穿游，隆頎邊走邊看著溪邊的菌菇，時不時還采集兩顆扔進(jìn)竹簍里。

　　漢人走了一小段，忽然問她，那個“怎怎”能對付得了熊嗎。

　　隆頎回答，不知道，但是藥人不但能防毒，似乎身體也會變得力大無窮，比常人強(qiáng)很多，說不定他和另外一個藥人本來就是過來獵熊的。漢人聽了頗為驚嘆。

　　他們順著小溪又走了一陣，發(fā)現(xiàn)小溪漸漸變寬，而周圍也漸漸開闊，腳邊開始有了灌木植物，踩著的也不再是大巖石，而是沙土，隆頎知道這是慢慢在走出這個巖石縫了，她回想剛才遇見熊的那一幕，依然心有余悸，而就在此時，她前面的漢人忽然停住腳步，她沒注意差點撞上，嚇了一跳。

　　爾后，她定睛一看，前面已經(jīng)走出裂縫，是在密林之中了，微弱的光線透過林間灑在樹林中，勉強(qiáng)還能看得見，那漢人便滅了火把。但是，讓漢人停下腳步的，卻是他看到在不遠(yuǎn)處的藤蔓山石之上，還盤坐著一個人！

　　隆頎躲在漢人后面，觀察此人。那看起來是個和尚，穿著漢人的灰白色僧袍，正盤坐在小溪邊。那小溪在他那處陡峭的山石上形成一個小小的澗流，景致還相當(dāng)好。

　　當(dāng)隆頎觀察到此人臉的時候，忽然面紅耳赤，心砰砰亂跳。此人膚色白皙，微微泛青色的光頭之上有幾個整齊排列的戒疤，沒有胡須，下頜微尖，那面孔生得甚是周正標(biāo)志。高鼻梁，雖然雙目微閉，但雙眉微蹙，嘴角微揚，透著安靜、秀美的氣息。氣質(zhì)不似那少年英氣，應(yīng)該是步入了中年的年紀(jì)。隆頎從未見過這么標(biāo)志好看的男人，眼睛只呆呆地望著，簡直一刻也離不開他的臉了。

　　也許是聽到了響動，那個和尚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隆頎一時間也是心跳更快，只見他雙眸圓潤，微微低垂，仿若蓮花。

　　那漢人卻先發(fā)話了：“不在寺里好好呆著，何來此蠻荒之地啊?！彼坪跽J(rèn)識這個和尚。

　　那和尚停頓了一下，雙手合十道：“游歷修道?！甭曇舻统粒瑓s有著磁性，甚是好聽。

　　隆頎聽不懂漢話，她巴巴地張著嘴，看著他們倆，她多么想知道這個和尚在說什么??！可是即使她心如萬千貓抓，卻也毫無辦法。

　　漢人冷笑了一聲，道：“有人跟你說過‘利西南’，可沒跟你說過‘利蠻荒’，還想要命，恐怕得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那和尚先是一愣，盯著那漢人似乎在思忖，爾后又恢復(fù)平靜，他慢慢起身，雙手合十又向那個漢人淺淺鞠了一躬，微笑道：“想施主是高人，知曉前因，那也應(yīng)該知道貧僧背負(fù)諸多殺戮，終年心有不安，唯有以此法修行，方能靜心?！?p>　　漢人依然冷笑：“殺戮不殺戮的，還不是你自己的心魔。”說完，便要轉(zhuǎn)身走。

　　隆頎見他要走，急了，忙用彝話問那個漢人，我們要走了嗎？可不可以跟他一起。漢人低下頭看了隆頎一眼，忽然停住，爾后認(rèn)真地端詳著隆頎，再又轉(zhuǎn)頭看了看站在遠(yuǎn)處的和尚。

　　“有緣點化?！睗h人輕聲說道，似乎自言自語。接著，他對隆頎用彝話說，你喜歡他，那我們就去和他一起。隆頎雖然害羞，但是喜出望外之情卻大大超過了害羞，她們彝人本來就性子坦誠，她又還是個孩子，高興得幾乎蹦起來，三步并做兩步地跟著那漢人爬到巖石之上，走到了那個和尚的對面。

　　接近了那個和尚，隆頎那小女孩的害羞卻又站了上峰，她縮著躲在漢人的后面，偷偷看著那個和尚，可當(dāng)和尚目光和她相撞時，她嚇得心里小鹿亂撞，忙又躲了起來。

　　“你這是多翠達(dá)波修煉法？”漢人問道，似是在搭話。

　　和尚微微點頭。

　　“在這泉眼處也會不了‘多翠達(dá)波’吧？”漢人道，爾后看看天：“天色不早了，我知道前面有一處能供你修煉的地方，跟著我們走吧?！?p>　　和尚微微一愣，爾后點頭道：“有勞施主。”便躬身拿起自己的包袱、禪杖，跟著那個漢人走。隆頎心里喜滋滋地，不時地偷偷回頭看他，如此反復(fù)幾次，那和尚如何能不知，只是避開隆頎的眼神，不去看她罷了。